许久之后,便连茶壶也凉了。
他于是又拿来一方毛巾,包住了白玉茶壶,望能将那仅剩的一点温热留存得久一些。
没有人爱喝冷茶。
庭中云影覆着树影,渐渐东移,不知又过了多久。
他再度回房,将那插着梅枝的稻糙花瓶拿了出来,放在茶壶与花生旁边。新换的红梅正开得娇艳,宛如少女容颜上倏忽浮起的红晕,给这漫天的风雪也添了一点生气。
他安静地等着。
他安静地等了一夜。
一夜,风雪呼啸,如一阕不尽的清歌。
一夜,苏寂没有出现。
苏寂在客房中坐了一夜。
她知道和尚在等她,她已穿好了艳丽的红衣,戴好了娇俏的簪钗,可是她已经挪不动步子。丹田中翻江倒海,引得她连连咳嗽,整颗心都仿佛被揉成了一团废纸。
见过了制造了那么多的死亡,却从不知道死亡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烛火一星,她倚墙瘫坐,渐渐咳嗽着倒下了身子去,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照着她,照着朝露寺,照着芸芸众生,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抬手看着月华敷映的自己的手掌,丝丝纹路若隐若现,依约如带着咳出的血痕。她苍白的面容上便浮起了一抹微凉的苦笑。
一日为寇,终身为寇。
手上沾满的鲜血,原来是洗不净的。杀人魔窟的出身,原来是摆不脱的。
公子啊……举世无双的公子。
自腊八节上一别,他从未来找过她,她以为或是宫中之事太过忙碌,或是他真的放过她了,她总不会傻到再自投罗网。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公子并不曾放过她。
公子从来都不曾放过她。
而她,却已经别无退路。
她将身子紧紧蜷缩起来,头埋进膝弯里,长发覆了一身,整个人都隐在月光照不见的暗处颤抖。
她已别无退路了!
要么死……要么回去。
公子已将她的每一条路径都计算好了,然后,他就在终点安然以待。仍是那样温柔地微笑着,耐心地守候着,他总是如此从容,因为他总是能赢。
隐隐约约影影绰绰间,仿佛又见到云止那双深如渊海的眼。那么平静,那么宁定,宛如万事万物的救赎都负在了他的肩上一般。
在她幽冥黑暗的一生里,他是唯一的光亮,引得她如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即令要付出焚身苦难也在所不辞。
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耗了那么长的时日,才终于好不容易得到了他。
她尚还什么都来不及做。
她还未来得及牵着他走出朝露寺,还未来得及带他走遍山川河海,还未来得及听他说那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