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ldo;取罢。&rdo;
月宫中出来的人就是有文化,据说他呆在广寒宫前看吴刚砍了半日的树,这才给自己琢磨出一个表字‐‐他是散仙,司了个半闲的捣药一职,表字就叫捣药。
我却没这么多计较。我还是个人的时候,大名叫天保,字为吉祥,直到我那财大气粗的爹纳了一个读过几天书的妾,那媵妾实在看不过眼,便给我爹吹了好几天的枕头风,说是要个我改个字。
我爹那时候做药材生意,倒腾一种叫金花菜的东西,大手一挥便让我用这个药名当了表字‐‐倒不是叫金花,这不起眼的小糙有个还不错的名字,叫怀风。
有了这个表字,我很满意。我原先叫胡吉祥的时候,成日混迹于勾栏瓦肆,时常还有小姐倌儿见了名帖,不愿接我的生意。当我变成了胡怀风之后,那些男男女女立即都变得热情万分,久而久之,京城里还有我&ldo;怀风公子&rdo;的美名,说我&ldo;冷面如霜,举止怀风&rdo;,是一位冰山似的公子。
越是这么传,想主动投怀送抱来找我的人便越多,我嫌他们吵闹,去一处寺院清修了一段时间,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旁人常讲我冷情,我并不这么觉得。年少人多少有些狂傲孤高的性子,越是做这样的姿态,越以为自己风光,我那时不懂罢了。
真要论冷,没人冷得过张此川。
我第一回见到张此川的时候,正是清修结束的那天,我去云岫楼中坐,因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素菜,一时还适应不了大鱼大肉,便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当天楼内生意火爆,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过来道歉,问我愿不愿意挪个地儿,与旁人拼一拼桌子。
他们这楼中有规矩,因顾虑到时常有僧人、外族人过路,上荤菜和杂菜的包房与上素菜的包房是分开的,互不沾染。那天也确实是人多,我无意为难这店里做事的人,便跟着小二,去了那个名为&ldo;停云&rdo;的雅间。
我刚迈进门,便见着一个青衣男子坐在窗台边,拿了银壶在斟酒。我先看到的是他一双白净修长的手,而后是那张淡静的脸。
周围很安静。那种安静和我府中亲眷逝尽、空无一人的安静不同,也和月宫桂树千年如一日落着细碎金花的安静不同。
我只看了张此川一眼,便知道这是个傲气到骨子里的人。后来我托人打听,也便知道他是当朝御史台的中丞,从二品。顶大的官,却顶年轻,是开国以来头一个不到而立之年便身居如此高位的人。
那天他换了常服,来云岫楼吃饭,刚巧就被我遇见了。我和他同坐一桌,只彼此微微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用完了饭菜。
那日我吃的什么全忘了,只记得他手里捉的那一壶青花酒,一副洁白莹莹的象牙筷,他眉目里掩藏着的淡漠,用极薄的唇抿去了。
离去之时,我向他敬了一杯酒:&ldo;我名为胡天保,涪京人氏。敢问公子姓名?&rdo;
他抬起眼,似乎此刻才意识到这房中还有一个我。他举杯回敬:&ldo;张此川,字雀榕。&rdo;
朝中大员,晚间独酌,只逮着一壶酒猛喝,看起来也没几个朋友的样子。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望见我那门可罗雀的府邸,便想着,这个人大抵与我相同。
后来我探听到的消息,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张此川出身贫寒,自小便聪颖,被母亲孤身一人拉扯长大。当年新科进士,他在殿上被皇帝点为探花郎,刚可以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之时,等到的却是家中母亲病逝的消息。
红袍换成缟素,守丧三年,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他再入朝堂后,在翰林院呆了两年,然后去了御史台,一出山便是压死人的从二品。此时他不过二十三岁。
我曾向别人道:&ldo;以他的性子,以后也就这样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