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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韩子文经过了一番风波,恐怕又有甚么变卦,便疾忙将这一百两银子,备了些催装速嫁之类,择个吉日,就要成亲。仍旧是张李二生请期通信。金朝奉见太守为他,不敢怠慢;欲待与舅子到上司做些手脚,又少不得经由府县的,正所谓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一一听从。花烛之后,朝霞见韩生气宇轩昂,丰神俊朗,才貌甚是相当,那里管他家贫。自然你恩我爱,少年夫妇,极尽颠鸾倒凤之欢,倒怨怅父亲多事。真个是: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自此无话。

次年,宗师田洪录科,韩子文又得吴太守一力举荐,拔为前列。春秋两闱,联登甲第,金家女儿已自做了夫人。丈人思想前情,惭悔无及。若预先知有今日,就是把女儿与他为妾也情愿了。有诗为证:

蒙正当年也困穷,休将肉眼看英雄!

堪夸仗义人难得,太守廉明即古洪。

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 狠仆人误投真命状

诗曰:杳杳冥冥地,非非是是天。

害人终自害,狠计总徒然。

话说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大的事,非同小可。所以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真的时节,纵然有钱可以通神,目下脱逃宪网,到底天理不容,无心之中,自然败露;假的时节,纵然严刑拷掠,诬伏莫伸,到底有个辨白的日子。假饶误出误入,那有罪的老死牖下,无罪的却命绝于囹圄、刀锯之间,难道头顶上这个老翁是没有眼睛的么?所以古人说得好:

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举意已先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说话的,你差了。这等说起来,不信死囚牢里,再没有个含冤负屈之人?那阴间地府也不须设得枉死城了!看官不知,那冤屈死的,与那杀人逃脱的,大概都是前世的事。若不是前世缘故,杀人竟不偿命,不杀人倒要偿命,死者、生者,怨气冲天,纵然官府不明,皇天自然鉴察。千奇百怪的巧生出机会来了此公案。所以说道:&ot;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ot;又道是:&ot;天网恢恢,疏而不漏。&ot;

古来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晓得人命关天,又且世情不测。尽有极难信的事,偏是真的;极易信的事,偏是假的。所以就是情真罪当的,还要细细体访几番,方能够狱无冤鬼。如今为官做吏的人,贪爱的是钱财,奉承的是富贵,把那&ot;正直公平&ot;四字撇却东洋大海。明知这事无可宽客,也轻轻放过,明知这事有些尴尬,也将来草草问成。竟不想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那亲动手的好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时暝目?至于扳诬冤枉的,却又六问三推,千般锻炼。严刑之下,就是凌迟碎剐的罪,急忙里只得轻易招成,搅得他家破人亡。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家了。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别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肠阁落里边,也思想积些阴德与儿孙么?如今所以说这一篇,专一奉劝世上廉明长者:一草一术,都是上天生命,何况祖宗赤子!须要慈悲为本,宽猛兼行,护正诛邪,不失为民父母之意。不但万民感戴,皇天亦当佑之。

且说国朝有个富人王甲,是苏州府人氏。与同府李乙,是个世仇。王甲百计思量害他,未得其便。忽一日,大风大雨。鼓打三更,李乙与妻子蒋氏吃过晚饭,熟睡多时。只见十余个强人,将红朱黑墨搽了脸,一拥的打将入来。蒋氏惊谎,急往床下躲避。只见一个长须大面的,把李乙的头发揪住,一刀砍死,竟不抢东西,登时散了。蒋氏却在床下,看得亲切,战抖抖的走将出来,穿了衣服,向丈夫尸首嚎啕大哭。此时邻人已都来看了,各各悲伤,劝慰了一番。蒋氏道:&ot;杀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ot;众人道:&ot;怎见得?&ot;蒋氏道:&ot;奴在床下,看得明白。那王甲原是仇人,又且长须大面,虽然搽墨,却是认得出的。若是别的强盗,何苦杀我丈夫,东西一毫不动?这凶身不是他是谁?有烦列位与奴做主。&ot;众人道:&ot;他与你丈夫有仇,我们都是晓得的。况且地方盗发,我们该报官。明早你写纸状词,同我们到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ot;众人去了。蒋氏关了房门,又硬咽了一会。那里有心去睡?苦刚刚的捱到天明。央邻人买状式写了,取路投长洲县来。正值知县升堂放告,蒋氏直至阶前,大声叫屈。知县看了状子,问了来历,见是人命盗情重事,即时批准。地方也来递失状。知县委捕官相验,随即差了应捕捕捉凶身。

却说那王甲自从杀了李乙,自恃搽脸,无人看破,扬扬得意,毫不提防。不期一伙应捕,拥入家来,正是疾雷不及掩耳,一时无处躲避。当下被众人索了,登时押到县堂。知县问道:&ot;你如何杀了李乙?&ot;王甲道:&ot;李乙自是强盗杀了,与小人何干?&ot;知县问蒋氏道:&ot;你如何告道是他?&ot;蒋氏道:&ot;小妇人躲在床底看见,认得他的。&ot;知县道:&ot;夜晚间如何认得这样真?&ot;蒋氏道:&ot;不但认得模样,还有一件事情可推。若是强盗,如何只杀了人便散了,不抢东西?此不是平日有仇的却是那个?&ot;知县便叫地邻来问他道:&ot;那王甲与李乙果有仇否?&ot;地邻尽说:&ot;果然有仇!那不抢东西,只杀了人,也是真的。&ot;知县便喝叫把王甲夹起,那王甲是个富家出身,忍不得痛苦,只得招道:&ot;与李乙有仇,假妆强盗杀死是实。&ot;知县取了亲笔供招,下在死囚牢中。王甲一时招承,心里还想辨脱。思量无计,自忖道:&ot;这里有个讼师,叫做邹老人,极是奸滑,与我相好,随你十恶大罪,与他商量,便有生路。何不等儿子送饭时,教他去与邹老人商量?&ot;

少顷,儿了王小二送饭来了。王甲说知备细,又分付道:&ot;倘有使用处,不可吝惜钱财,误我性命!&ot;小二一一应诺,径投邹老人家来,说知父亲事体,求他计策谋脱。老人道:&ot;令尊之事亲口供招,知县又是新到任的,自手问成。随你那里告辨,出不得县间初案,他也不肯认错翻招。你将二三百两与我,待我往南京走走,寻个机会,定要设法出来。&ot;小二道:&ot;如何设法?&ot;老人道:&ot;你不要管我,只交银子与我了,日后便见手段,而今不好先说得。&ot;小二回去,当下凑了三百两银子,到邹老人家支付得当,随即催他起程。邹老人道:&ot;有了许多白物,好歹要寻出一个机会来。且宽心等待等待。&ot;小二谢别而回,老人连夜收拾行李,往南京进发。

不一日来到南京,往刑部衙门细细打听。说有个浙江司郎中徐公,甚是通融,仰且好客。当下就央了一封先容的荐书,备了一副盛礼去谒徐公。徐公接见了,见他会说会笑,颇觉相得。彼此频频去见,渐厮熟来。正无个机会处,忽一日,捕盗衙门时押海盗二十余人,解到刑部定罪。老人上前打听,知有两个苏州人在内。老人点头大喜,自言自语道:&ot;计在此了。&ot;次日整备筵席,写帖请徐公饮酒。不逾时酒筵完备,徐公乘轿而来,老人笑脸相迎。定席以后,说些闲话。饮至更深时分,老人屏去众人,便将百两银子托出,献与徐公。徐公吃了一惊,问其缘故。老人道:&ot;今有舍亲王某,被陷在本县狱中,伏乞周旋。&ot;徐公道:&ot;苟可效力,敢不从命?只是事在彼处,难以为谋。&ot;老人道:&ot;不难,不难。王某只为与李乙有仇,今李乙被杀,未获凶身,故此遭诬下狱。昨见解到贵部海盗二十余人,内二人苏州人也。今但逼勒二盗,要他自认做杀李乙的,则二盗总是一死,未尝加罪,舍亲王某已沐再生之恩了。&ot;徐公许诺,轻轻收过银子,亲放在扶手匣里面。唤进从人,谢酒乘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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