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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凤姐见尤氏等已经侍候开饭，没自己的事了，故意向鸳鸯讨了个蝇甩子站在贾母背后。薛姨妈笑道：&ldo;大冷天的，又没蚊蝇，你拿他出来做什么?&rdo;凤姐笑道：&ldo;这屋里又香又暖，保不定那蜜蜂儿蝴蝶儿闻见了，觉也不睡，梦也不做了，早打花心里飞出来，往这儿取暖和来了。所以我预先拿他出来预备着。&rdo;众人听见，又笑起来，尤氏道：&ldo;这可真是没有的话，偏他诌得出来。&rdo;宝玉笑道：&ldo;室内生春，凤姐姐的话原有典故的。&rdo;尤氏笑道：&ldo;他一个的像生儿就够瞧的了，那里再禁得住你助他的兴。你再助他，越发满嘴里跑出水漫金山、孙猴出世来了。&rdo;

凤姐正要说话，因闻见那股甜香愈来愈浓，又见台案上虽供着几盆水仙，金盏银台，开得茂盛，案下又有两盆鄢陵蜡梅，香气却又不似，便又四处乱看，方见到屏风下搁着几缸南果子，因被热气薰着，果香四溢，却清爽怡人，远不同于寻常薰香、花香之属，不禁赞叹：&ldo;老祖宗越发会享受了，从来只听说过薰屋子或是香料，或是香花，再没听见用果子薰的，竟从那里想得出这个巧宗儿来?&rdo;王夫人笑道：&ldo;老太太的法宝，你学一辈子也学不到呢，成日家只会夸嘴，真论持家理事，不及老太太一星儿。&rdo;贾母笑道：&ldo;这法子原是我小时候在南边，家里一寒一暑，都是用他薰香，夏天闻着他，暑气全消，冬天闻见他，暖意愈浓，就是夜里闻着他睡觉，也睡得塌实些。来京以后，俗话说物离乡贵，便难得再用到这法儿。可巧今年南边有人上来，送了整车的果子，才又摆出来。刚才我已经各屋子分了些尝新，也打发人送到你房里去了，摆几天，搁软了就分给丫头们吃吧。&rdo;

凤姐便知道是史家来人，忙道：&ldo;恭喜老祖宗，我说今儿怎么有薏仁米粥吃呢，如此府里又要热闹几天了。&rdo;贾母道：&ldo;把你个猴儿乖的，你既喜欢吃薏米粥，就拿一袋子去，晚上饿了，教丫鬟兑上牛奶，用小火熬至透明，最养人的，正是冬天喝的东西。&rdo;又叹道：&ldo;这回吃过了，下一遭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呢。他们难得来这一遭，略停一半个月又要走，往后别说见面儿，就是通个消息，也难了。&rdo;

李纨见凤姐不解，忙附耳悄悄告诉，原来旧年保龄侯史鼐左迁，携眷赴任，如今已放定了两广总督，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来;恰好兵部尚书卫廷谷父子也都受了委任，不日南下;又有小史侯家的船只上京进鲜，得便还要往南边去的;那史鼎便写信命带了湘云同去，送往广西与卫廷谷之子卫若兰成婚。凤姐听了，大不忍心，因见湘云在座，不便议论，只得向贾母道：&ldo;史家老爷这一外放回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定要加官进爵的，到那时，别说两缸佛手、香橼，就是一百缸一千缸，也是想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拿来吃也行，拿来薰屋子也行，拿来当球踢着顽也行，都由得老祖宗，那时老祖宗才叫乐呢。&rdo;贾母笑道：&ldo;说得我这样嘴馋眼小的，想着娘家人升官，就为着几缸果子。&rdo;王夫人、薛姨妈等都笑起来，又凑趣说了许多助兴的话。

吃过饭，贾母出来院中，背着手站在廊下看丫头们踢毽子取乐。众人也都跟出来围观，身上或是草上霜皮袄，或是狐皮袄，下边都是大红绉纱百褶宫裙，垂着裙带，一个个打扮得百紫千红，逞妍斗艳。贾母看着十分喜欢，又见丫鬟们也都簪花戴朵，搽脂抹粉，更觉兴致高昂。那些小丫头见贾母来看，格外抖擞精神，将毽子踢得扬上飞下，左转右翻，卖弄出许多花样来。贾母笑道：&ldo;你看他们这乌油油的大辫子，系着红绒绳，再配上这裙子袄儿，这满帮的绣花鞋，平时还不觉得，如今踢起毽子来，更觉得爽利喜庆。这要是把辫梢再留得长点，更好看呢。&rdo;薛姨妈道：&ldo;这都是今年节下新赏的衣裳，连我和宝儿的丫头也都得了，正要好好谢谢老太太呢。都是老太太会打扮人，你看这些丫头里面，一样的穿红着绿，偏就数鸳鸯最好看。&rdo;

众人听了，都盯着鸳鸯看，只见他上身穿着绛红春绸玉堂富贵的丝棉袄，青缎子镶边，金线绦子，领子上沿着灰鼠脊子出锋的边，外面罩着银红软烟罗折枝花样的夹纱背心，府绸裙子下边露出双梅花如意的大红绣鞋来，果然富丽都雅，不禁都说薛姨妈评的公道。宝玉一边拍手为众丫鬟助威，又向贾母道：&ldo;踢毽子也有很多名的，一样一样的踢法都是有讲究的，早先在宫里还有专门表演呢。&rdo;众人见他说得郑重，都问：&ldo;有什么名色?&rdo;宝玉便指指点点的道：&ldo;像翠缕这样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接连踢十几下不落地的，叫作金鸡独立;莺儿姐姐那样两只脚轮换着踢的，就叫左右逢源;再像春燕儿这一招脚向后反着踢的，叫作苏秦背剑;鸳鸯姐姐和玉钏姐姐这样，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对着踢的，就叫礼尚往来。&rdo;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凤姐与尤氏也都吃过了，出来，听见人议论，凤姐忙道：&ldo;他们踢毽子好看，终究不如宝兄弟说毽子好听。&rdo;贾母听了，更加高兴。

正说着，忽见李嬷嬷拄着拐走来，请老太太安。贾母正觉站得累了，便回屋来，命玻璃掇了个小矮杌子，让他坐着说话。自己随便歪在炕上，肘下垫着象牙雕的竹林七贤搁臂，又命琥珀来捶腿。李嬷嬷遂长篇大套，说了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宝玉等不耐烦，都早辞了出来。薛姨妈、尤氏、凤姐等也都告退，贾母却又叫住尤氏道：&ldo;你坐一会儿再去，我想起来，还有件大事要同你商议。&rdo;尤氏只得回身进来。

丫头们见他姐妹出来，也都跟上来，宝玉道：&ldo;你们多顽一会吧，我们自己回去也是一样。&rdo;春燕儿笑道：&ldo;还顽什么，毽子都踢坏了。&rdo;说着举起一个鹅毛毽子来，羽毛染得黄黄绿绿的倒也好看，只是一侧掉了几根，有些稀稀落落的立不住。宝玉笑道：&ldo;不值什么，说给厨房里，下次杀鸭子的时候，拣鸭尖上头最长的那根毛趁热拔下来，做的毽子又正又匀称，再不会东倒西歪的。&rdo;黛玉瞅他道：&ldo;你又知道了。&rdo;宝玉道：&ldo;怎么不知道?还必得是公鸭子身上的毛。宰鸭子的时候，鸭子一疼，浑身的毛都乍起来，那时候选定了最长的一根趁热拔下，这样的毛做起键子来才挺拔，在半空中落下来的速度也慢，毛绒绒扎开来就像一把小伞似的，又匀正又好看。&rdo;

黛玉蹙眉道：&ldo;一只毽子，说得这样血淋淋的，听着已经怪怕人的，谁还敢踢?&rdo;众人都笑了，又让薛姨妈、宝钗进园来坐，薛姨妈笑道：&ldo;这两天家里事情多，蝌儿、琴儿两个一娶一嫁，多少头绪要忙。还得回去与裁缝庄的对账呢。&rdo;众人不好再留，遂在穿堂前别过，各自觅路回房。

一行人从东角门进来，方走至沁芳亭，只见桃花树下一雌一雄两只孔雀在那里嬉耍，那雄的尾巴足有三尺来长，毛分五色，彩烁斑斓，正抖耸翎毛，盼睐起舞，仿佛要开屏的样子，众丫头都忙围上来，拍着手儿逗那孔雀开屏。探春道：&ldo;别唬着了他，不肯开屏岂不无趣?&rdo;宝玉笑道：&ldo;你不知道，孔雀性情最好胜的，越是见着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就越是要开屏争艳，跟人家媲美，正要逗起他的兴致来才好呢。&rdo;湘云道：&ldo;他本来要开屏的，见了二哥哥，只怕不敢，谁知道张开屏来，你又会拔了最长最漂亮的那根毛送人做什么?&rdo;众人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