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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第1页）

你这月初一起租的，到了下月初一，又要出房钱，不是三十天之内，要四个月房钱吗？&rdo;杨杏园笑道：&ldo;这有些像写卖驴契约，写了三千言，驴字还没出现。&rdo;李冬青笑道：&ldo;不错！清三份这个名词，我还没有解释。原来他们要的这三份房钱，那笔打扫费，不但是他那边仆役要朋分，就是房客这边的用人，也可以分一半的，所以实际上，他只收到两份半。因此有些房东，不肯分给房客的用人，要实收三个月，这就叫清三份。&rdo;杨杏园笑道：&ldo;哦，原来如此。幸得我今天请了一位顾问来，要不然，我还回答不出来呢。&rdo;嘴里说着，心里可是一想，不成功了。我哪有那些个闲钱？马上搬家，三十天之内，倒要拿出二百四十元现洋来。

随便看了一看，正想走出去，只见一个胖子，长袍马褂，拿着一把大折扇，不分次数的摇着走了进来。他一见杨杏园，连忙取下头上的糙帽，捧住作揖。说道：

&ldo;久违久违。可是天天在报上读你的大作，也就和看见阁下一般。杨杏园看时，原来是同乡富学仁。他原是个京官，现在因为经商发财，索性弃官不做，专干买卖，所以手边下很有几个积蓄。不过他有些儿斗方名士臭味，喜欢结交有名的文人。正当的书，倒不看，市面上流行的这些杂志，他家里无所不备。前两年到上海去，被一个办小报的骗了他两千多块钱，这名士迷才好些。不过对于几个持身拘谨些的文人，却依旧是好和他们来往。他素来喜欢杨杏园的文字，因此由同乡的介绍，成了朋友。杨杏园因为他是个有钱的人，多少有些市侩的脾气，总是和他疏疏落落的，不肯怎样亲密。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不想今天在这里碰见了。杨杏园道：&ldo;我总是穷忙，没有工夫去奉看。&rdo;富学仁笑道：&ldo;哪里是没有工夫，就嫌我们是个俗人罢了。可是我也很知趣，并不到贵寓去打搅。&rdo;杨杏园道：&ldo;言重言重。&rdo;富学仁道：&ldo;杨先生替人赁房子吗？&rdo;杨杏园道：&ldo;不，我自己赁。&rdo;富学仁对李冬青浑身上下打量一番，说道：&ldo;啊！杨先生自己赁。&rdo;说到这里笑了笑，说道：&ldo;你看这房子怎样，倒还洁净吉利。&rdo;杨杏园道：&ldo;我也不过偶然高兴，其实我住在会馆里不搬，也不要紧。若是花钱不多，我可以搬出会馆来住，现在要六十块钱一个月，那是非等我发财不可了。&rdo;富学仁想了一想，又微笑了一笑。一抬眼，正和李冬青打一个照面，便笑着点了一个头，掉过脸来，问杨杏园道：&ldo;这位是……&rdo;杨杏园不等他说完，连忙接着说道：&ldo;这是李女士，也就住在这前面。我今天来访李老太太，李女士告诉我，说这里有一所房子，所以看一看。&rdo;李冬青见富学仁一问时，觉得他太唐突些，后来杨杏园抢着先说了，倒很佩服杨杏园机灵。富学仁笑道：

&ldo;不瞒你说，那房子是我的，杏园兄要搬来住，随便给我几个房钱都可以。&rdo;杨杏园道：&ldo;哪有这样的办法！我现在找朋友去，若是可以找到合居的朋友，我再回你的信。&rdo;富学仁见他有不愿赁的情形，也不能勉强，说了几句闲话，便送他和李冬青出来。杨杏园对于这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次日，富学仁忽然专诚来拜访，先就问杨杏园对于那房子，究竟合意不合意？杨杏园道：&ldo;合意是合意，老实告诉你说，就是一半的房钱，我也出不起呢。&rdo;

富学仁道：&ldo;只要杏园兄合意，那就好办。&rdo;杨杏园道：&ldo;这倒不必客气，我也不一定要赁房住。&rdo;富学仁道：&ldo;并不是客气，开门见山的话，这里面，自然有个相互的条件。你听我细说，舍下有三个小孩子，两个在中学，一个在大学预科。看着也都是和我们一般长，一般大的人了。说起话来，满口是新名词，倒是斯文一脉，可是要做百十来个字的东西，简直看不上眼，尤其是在中学三年级的，我那个舍侄，天天忙着著述，我真给他酸死了。&rdo;杨杏园道：&ldo;青年著作家，这也很多，有什么不可以。&rdo;富学仁正摇着扇子，右手把扇子一收，拍的一声在左手巴掌心里打了一下，皱着眉道：&ldo;那样是什么著作呀？你看他，抄本倒是很讲究的，上等道林纸，打着横丝格子，封面是九十磅的白纸，请人画着红玫瑰花。还要在上面滴上几点香水。中国的毛笔不时髦，要用自来水蘸着玫瑰紫的墨水来写。&rdo;杨杏园道：&ldo;爱漂亮，这也是年轻人的天性，不算什么。&rdo;富学仁道：&ldo;排场尽管漂亮，那文章简直不晓得他说些什么。我看了几遍，简直不懂一句。我想这种毛病，都是不读书之过，非请一位好好的国文先生，从根本上来培植一下，决计是好不了的。&rdo;杨杏园道：

&ldo;现在科学时代，文字以适用为止，何必个个都要变成文学家？&rdo;富学仁道：&ldo;我哪又敢多求呢？也只希望适用而止呀！可是他们连一封文言的信，都写不通，能说够用了吗？我现在想了一个法子，把那一所房子，作两半，前进让这三个小孩子搬去住，后进就请杏园兄在那里下榻，叫他下学回来，跟着杏园兄随便请教请教。我是没有别的报酬，除你房钱不要外，一切茶水伙食，都是我的。束修，自然也是有的，不过我说不出口，事后再走罢。&rdo;杨杏园道：&ldo;呵哟！不敢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怎配教人家的国文？至于报酬的话，尤其是谈不到。&rdo;富学仁站了起来，伸出那个大肉巴掌，握着杨杏园的手道：&ldo;我痴长两岁，叫你一声老弟台。我这种人虽不配和你攀个文字知交，你要知道，我是极端信任你的一个人。刚才所说的话，是我计算了一晚上的话，绝没有半点虚伪，你又何必同我客气呢？&rdo;杨杏园见他事出至诚，说道：&ldo;凭我这一知半解的本事，也许可以和令郎今侄帮一点忙，不过我太忙，叫我做坐蒙馆的先生一样，一天教上几点钟书，那是办不到的。&rdo;富学仁笑道：&ldo;那样办，不但我请不起，岂不是把你当了三家村里的老学究？我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看书，请你随便指点指点。像暑天晚上乘凉的时候，冷天对炉子向火的时候，随便谈谈，都是学问。再说，我这样布置，还有第二个原因。因为合下人多，他们下学回来，和家里每个人多谈三句话，就没有看书的工夫。要让他住寄宿舍吧？

他们手上有钱用，若是交上个三朋四友，胡闹起来，那就更糟了。我既不要他们在家里，又不愿他们住寄宿舍，所以生出了这样一个折衷办法。&rdo;杨杏园听富学仁说这一番话，倒觉得他真是和子弟读书，打一番算盘的。便笑着说道：&ldo;等我考量考量。&rdo;富学仁一摇头，也笑道：&ldo;唉！我的老弟台！我们还学那种官话作什么？&rdo;

用手抱着拳头，拱了几拱，说道：&ldo;好好，就是这样为定，过一半天，叫他们都来见先生。&rdo;杨杏园道：&ldo;不必，要是用那种俗套，我就不敢从命。等我搬进新屋去的时候，你介绍介绍就是了。&rdo;富学仁倒也痛快，就依从了。他又道：&ldo;搬家这样事，最是麻烦。这边搬去，是要把整理好了的东西，闹得稀乱，到那边又得把稀乱的东西，从新整理，我看杏园兄对这事有些腻。&rdo;杨杏园道：&ldo;一点都不错，我就怕这桩事，所以住在这里，三四年，总是懒得移动。&rdo;富学仁道：&ldo;这样得了。请你只把这边的东西收拾好了，搬家和那边的布置，都是我叫人办理。并且亲自去监督他们。那天，你简直可以在什么地方去听半天戏，等布置妥贴了，再进新屋。好不好？&rdo;杨杏园笑道：&ldo;这是最痛快的事了，还有什么不可以？&rdo;富学仁右手拿扇子，点着左手的手指头。说道：&ldo;今天是星期二。星期四星期五，打扫裱糊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