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听了,笑了一笑。华伯平笑道:&ldo;吾知之矣!你虽然不说,在你这微笑不言中,已经告诉我了。是不是那位李冬青女士?&rdo;杨杏园依然微笑一笑。华伯平道:
&ldo;赠芍投桃,也是极平常的事情,这又值得保守秘密?&rdo;杨杏园道:&ldo;我又何曾保守秘密?你先已经说过,知道姓张姓李,你已经猜中了,我还说什么呢?&rdo;华伯平道:&ldo;好一个文字因缘,大概快发表了吧?&rdo;杨杏园道:&ldo;我们谈不到那一层,不过&lso;文字因缘&rso;那四个字,你倒说着了,终久文字因缘而已。&rdo;华伯平道:&ldo;你说的文字因缘是虚看,我却是着实的。&rdo;杨杏园道:&ldo;结婚是人生正当的事,为什么瞒你?不过真谈不到那一步,我硬要造这一个谣言,证实你的揣想,那又何必?&rdo;
华伯平道:&ldo;算了算了,你们这样酸溜溜的口头禅,什么发乎情,止乎礼,我真有些肉麻。不谈这个,今天晚上,我们一路玩去,你去不去?我到这里来,就是来邀你的。&rdo;杨杏园道。&ldo;你既然专诚邀我,我当然奉陪,上哪里去玩呢?&rdo;华伯平头靠在沙发椅上,望着天花板笑了一笑。杨杏园道:&ldo;要玩就去玩,笑什么?大概不是好地方。&rdo;华伯平道:&ldo;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顶多逛胡同而已。这种地方,难道你还去少了。&rdo;杨杏园道:&ldo;这十个月以来,总算起来,我只去过三次。一次是引一个朋友参观,两次是吃馆子之后,被朋友拉去了,这种地方,只一丢开久了,简直不想去。&rdo;华伯平道:&ldo;这话我也相信,今天陪我去一趟,可以不可以?&rdo;杨杏园道:&ldo;不如听戏去罢,我不愿去,有两种原因。第一由你作主人,我一个人和姑娘没甚可说,无聊得很。由我作主,我得找人,恐怕花两块钱只博得人家问一声贵姓。第二我对于这些地方,早已谢绝了,冯妇重来……&rdo;华伯平拿两只手的食指,塞着两只耳朵眼,不要往下听。杨杏园没法,只好不说了。说道:&ldo;你既然一定要去,我就奉陪。&rdo;华伯平道:&ldo;我还没有吃晚餐,我们先吃小馆子去。&rdo;杨杏园道:
&ldo;几家江苏馆子,都吃得腻了,调一个口味如何?&rdo;华伯平道:&ldo;你说上哪儿?&rdo;
杨杏园道:&ldo;上西车站去吃两份大菜,好不好?&rso;华伯平道:&ldo;太弯路了,胡同里有的是大菜馆子,何必往西车站跑。我有一家老吃的馆子,口味还不错,我带你去尝一尝。&rdo;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杨杏园道:&ldo;何必如此忙?&rdo;华伯平道:&ldo;说起吃大菜,引起我一桩事,我有一件风流案子,趁这个机会,要去侦探侦探。&rdo;杨杏园道:&ldo;什么风流案子?&rdo;华伯平道:&ldo;暂下不要说,你碰上了,自然见着便明白。
若碰不到,我再慢慢告诉你。要走就走,失了机会,就可借了。&rdo;
杨杏园好奇心盛,果然就和他一路出门,自己的车子,跟着华伯平的车跑,到了一家番菜馆子门口,便停住了。那门口电灯灿亮,车马塞途,十分热闹。杨杏园下了车,忘了看招牌,跟着华伯平走了进去。所有的雅座,都满了,只有一间大些的屋子,一张六折屏风,隔为两边,有一边却还空着,茶房引他二人在那里坐。杨杏园看一看菜牌子,大体可以,没有更换什么。华伯平道:&ldo;牛排我不要。&rdo;杨杏园笑道:&ldo;那末,换一个火腿蛋。&rdo;华伯平道:&ldo;你怎样知道我要换火腿蛋?&rdo;杨杏园道:&ldo;这是我吃大菜,屡试不慡的经验,大概要换菜,十之八九是换火腿蛋呢。&rdo;
杨杏园说话时,华伯平的目光,早已从玻璃窗上she到院子外面去。杨杏园道:&ldo;你找什么人,这样留意?&rdo;华伯平将手对窗外一指,也没有说什么。杨杏园见他鬼鬼祟祟的,不知有什么有趣的事,也就偏着头从窗子里望去。只见正当着窗户,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徒弟,雪白的圆脸蛋儿,一说话,脸上现出两个酒窝。头上梳着西式分发,又光又滑。身上一样的穿件白色制服,就是胸面前纽扣边,多插上一支自来水笔。他站在那里,正和别的伙计说话。杨杏园轻轻的问道:&ldo;你所注意的,就是这个小徒弟吗?&rdo;华伯平道:&ldo;不是他,不过要从他身上引出一个人来。&rdo;杨杏园道:&ldo;引出一个怎么样的人?&rdo;华伯平道:&ldo;也许是谣言。因为人家这样告诉我,我才来侦探的。&rdo;说时,茶房就送上冷菜来,两人且坐着吃东西。在这个当儿,只听见屏风那边,有人咳嗽了一声,却是女人的嗓子。华伯平本靠屏风坐着,回过头去,便在屏风折fèng里张了一眼。杨杏园将手上的叉子,轻轻地敲着盘子,又咳嗽了一声,华伯平才回过脸来。杨杏园道:&ldo;这是做什么,回头伙计看见,要说我们不庄重。&rdo;华伯平道:&ldo;又不是偷看人家大家闺秀,有什么不庄重?&rdo;说时,伙计正捧两盘子汤进来。华伯平对屏风一努嘴轻轻的问道:&ldo;那不是水仙花吗?&rdo;伙计笑了一笑。华伯平道:&ldo;她倒是你们这儿一个老主顾,大概每天都在这里吃晚饭。&rdo;
那伙计听说,又笑了一笑,拿着空盘子自去了。华伯平对杨杏园道:&ldo;你明白了没有?&rdo;说完,对屏风又一努嘴。只听屏风那边,唧唧哝哝,有点说话的小声音。杨杏园和华伯平二人,不由得都停住刀叉,两只手伏在桌上,一息不动,极力的听去,先是说了几句话,后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发起笑来,操着苏白说道:&ldo;阿木林。&rdo;
停了一停,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说了一句:&ldo;谢谢。&rdo;这才有大声说话,和收器具刀叉的声音。接上门帘子一响,正是那个白脸小徒弟,从隔壁屋子出来。一会儿工夫,又出来一个女子,头上杭着卷发,束着细丝辫。身上穿一件鹅黄色葱绿滚边的长坎肩,露出两只绛色的杉袖,如蝴蝶翅膀一般。电灯一闪,她就过去了,面孔怎样,却没有看清楚。杨杏园道:&ldo;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rdo;看华伯平的脸色时,极不自在,好像要发气似的。华伯平道:&ldo;这个姑娘,就是水仙花。我一个同事,为她花了钱不少。心目中看得起她,那是不必说了。近来听见人说,她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小徒弟,风雨无阻,天天到这里来吃大菜。吃完之后,总暗下给这小徒弟两块钱的小帐。我的朋友,那样花钱,她还是冷冷的,偏偏醉心这个小徒弟,你说可气不可气?&rdo;杨杏园笑道:&ldo;这水仙花与你有什么关系吗?&rdo;华伯平道:&ldo;没有什么关系。&rdo;杨杏园又问道:&ldo;那小徒弟与你有什么关系吗?&rdo;华伯平道:&ldo;你这话问得奇,他和我能够发生什么关系?&rdo;杨杏园道:&ldo;却又来,他两人都和你没有关系,水仙花醉心小徒弟也罢,小徒弟醉心水仙花也罢,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生气。&rdo;华伯平道:&ldo;我自然管不着,不过我替我的朋友生气。&rdo;杨杏园道:&ldo;为什么替你的朋友生气?&rdo;华伯平道:&ldo;因为她待我的朋友,还不如待这个小徒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