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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第1页）

杨杏园道：&ldo;这是自然的道理，有什么可气？你的朋友，不过是她一个客人，你出金钱，她牺牲色相，不过是一种买卖，无非敷衍而已。这小徒弟是她的情人，她自然待他好，客人与情人，怎样可以相提并论？&rdo;华伯平道：&ldo;你这话，是强词夺理，我只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做生意，要出来胡调。&rdo;杨杏园正用刀叉切着盘子里的鸡，微笑不做声。将鸡切开，用叉子叉着自吃。华伯平道：&ldo;我不要多说，只这一句，就将你驳倒。&rdo;杨杏园将鸡吃完，把刀叉放在盘子里，推到一边去，然后对华伯平道：&ldo;我们索性辩论一下，把这段公案解决。我反问你一句，ji女能不能够和人谈恋爱？&rdo;华伯平道：&ldo;自然可以，而且表面上总要做出恋爱来哩。&rdo;杨杏园道：

&ldo;ji女和客人恋爱，可以的了。和客人以外的人恋爱，可以不可以呢？&rdo;华伯平被他这一问，倒不好答应，若说不能和客人以外的人恋爱，决无此理。若说可以和客人以外的人恋爱，自己马上宣告失败。笑道：&ldo;你这样绕着弯子说话，我说你不赢。&rdo;

杨杏园道：&ldo;你也失败了。我以为水仙花和小徒弟这样情形，正是恋爱自由，你为什么要从中多事？我看你这样尽心尽意侦探人家，似乎要破坏人家的好事，那倒大可不必呢。&rdo;华伯平笑道：&ldo;你不愧是个词章家，很有些诗人敦厚之意。&rdo;接上便吟道：&ldo;寄语东风好抬举，夜来曾有凤凰栖。&rdo;杨杏园道：&ldo;你不要瞎说，我一点也不认识她，我要是认识她，像你一样心怀醋意了。&rdo;

华伯平打听这一桩事，原想做一篇花稿的。因为他在衙门里没有事的时候多，有的是现成的纸笔，常常把冶游的经验，做稿子投到小报馆里去登。而且因为做花稿，还结识了一班朋友。起了一个名字，叫着芳社。每到晚上，大家到八大胡同去乱钻。钻得了有趣的材料，一篇稿子登出去，非常得意。这班人大概都是金融铁路两机关的小官僚，事闲钱多，就以做娼门消息，为风流韵事。他们有一个社员，都叫他六少爷，因为自己不能动笔，请了一个书记，专门替他做花稿，月送三十块的津贴，所以大家对于花讯，非常注意。华伯平一面吃饭，一面已把水仙花这件事的腹稿拟好了。现在被杨杏园一解释，也觉得自己多事。笑道：&ldo;老实对你说，我原想把这事在小报上宣布的，现在体谅你护花的心事，不做稿子了。&rdo;杨杏园道：

&ldo;古人惜墨如金，看得文字很值钱，你镇日把文字铺张这些事，太不值得。&rdo;华伯平道：&ldo;这也是社会问题啊。写出来好供给许多材料，让研究社会学的人，去慢慢研究哩。&rdo;杨杏园笑道：&ldo;你们那些&lso;芙蓉其面杨柳其腰&rso;的句子，还能让人家去研究吗？&rdo;华伯平道：&ldo;这种字样，我向来不写的，我就专门注意史料。&rdo;杨杏园道：&ldo;果然要研究社会学，倒是值得注重娼门史料的，不过专记小班子里的娼ji生活，那还不能代表娼门生活万分之一。&rdo;华伯平道：&ldo;二等茶室里，我也去过两回，简直坐不住。&rdo;杨杏园道：&ldo;二等还不算，必一定要把三等四等ji女的生活，调查出来，那才觉得她们这里面的黑暗。&rdo;华伯平道：&ldo;我老是这样想，这三等里面，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只是没有人带我去。&rdo;杨杏园用小茶匙，调和着咖啡杯子里的糖块，望着那股热气，有意无意之间，微笑着说道：&ldo;这种地方你也肯去吗？&rdo;

华伯平道：&ldo;有什么不肯去，我还怕失了官体不成吗？只是没有人陪我一阵，我一个人不敢去，倒是真的。&rdo;杨杏园笑道：&ldo;四等呢，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是逛三等，我来探一回险。陪你去。&rdo;华伯平高起兴来，说道：&ldo;好，我们就去，我预定的地方，也不必去了。&rdo;杨杏园一看华伯平身上，穿着霞青色素缎夹袍，套着玄呢马褂，摇了一摇头，笑道：&ldo;只怕走遍莲花河，也找不到这样的阔嫖客。到了这里去，不必我们去参观他们，恐怕她们的视线，都要注she在我们的身上了。&rdo;华伯平搔着头发道：&ldo;这一层虑的是，怎样办呢？&rdo;说时伙计已开上帐来。华伯平给了钱，笑着对杨杏园道：&ldo;我有主意了，洗澡去。&rdo;杨杏园道：&ldo;洗澡就有法子吗？&rdo;

华伯平道：&ldo;你不必问，跟着我去得了。&rdo;

二人走出大门，便吩咐各人的车夫，自拉空车回去。两人便带走带说话，到澄清池澡堂子里来。二人一直上楼，茶房看见华伯平，便叫了一声&ldo;华先生&rdo;，连忙开了一个房间。华伯平和杨杏园走进房间，伙计泡好了茶，就问&ldo;马上倒水吗？&rdo;

华伯平笑道：&ldo;我现在不洗澡，问你们借两样东西。&rdo;说着将伙计引到一边，叽哩咕噜说了一遍。伙计笑道：&ldo;可以可以。但是你先生不怕脏吗？&rdo;华伯平道：&ldo;不要紧，反正回头这里来洗澡。&rdo;伙计听说，笑着去了。一会儿棒了一抱衣服进来，共是两套短灰布夹袄夹裤，两件青布夹袍。华伯平分了一件给杨杏园，说道：&ldo;穿起来。&rdo;杨杏园道：&ldo;哦！原来你是仿微服过宋的法子呀。&rdo;他将衣服抖了一抖，笑着又扔下了。说道：&ldo;真穿起来吗？见熟人，怪难为情的。&rdo;华伯平道：&ldo;那怕什么，低着头走路就得了。你看我穿。&rdo;说着，华伯平将短衣服换了，把长夹袍也穿起来。把自己的呢帽子，歪着戴在头上，两只手在腰上一叉，说道：&ldo;你看如何？&rdo;

杨杏园笑道：&ldo;虽然形势不错，神情还是先生的神情。&rdo;华伯平道：&ldo;这是资质所限，我就没有法子了。你还不穿起？&rdo;杨杏园见他已经穿了，当真也就把衣服换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一阵。杨杏园道：&ldo;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衣服算是换了。还有这帽子鞋子丝袜子呢？&rdo;华伯平道：&ldo;帽子鞋子都是呢的显不出华贵，丝袜子倒是要换掉。&rdo;于是又掏出五毛钱，叫伙计出去买了两双粗袜子穿了。

两人脱下来的衣服交给了伙计，便低着头，一阵风似的，走出澡堂子来。

杨杏园将帽子戴得罩在额角上，只拣着灯暗处走。华伯平赶上一步，将杨杏园的衣服一扯，笑着说道：&ldo;你尽管大方些，别让巡警疑心我们是一对扒手。&rdo;杨杏园笑道：&ldo;我们实在多此一举，就穿了原来的衣服，也不见得巡警拦住我们，不许走莲花河。&rdo;华伯平道：&ldo;说不换衣服去不得是你，说换衣服去不得也是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do;杨杏园笑道。&ldo;我这时满身感觉不舒服呢。&rdo;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不觉就到了莲花河，只见三个一群，两个一党的人，嘻嘻哈哈，在胡同里自由自在走，只有杨杏园和华伯平，倒像到了外国，失了主宰一般，二人尽管往前走去。华伯平道：&ldo;快要走完了，你怎样不进去？&rdo;杨杏园笑道：&ldo;算了罢，我们就在外面看看得了。&rdo;华伯平道：&ldo;胡说，到了这里来，哪还有不进去的道理？就是这里罢。&rdo;说着把手对北一指。杨杏园一看，是一方白粉墙上，开了一个假的西式门。门里面黑洞洞的，倒是门外面，撑着一个铁架子，架上挂了盏闷气玻璃煤油灯，发出一点淡黄的光。玻璃罩上，用朱笔写了&ldo;三等来喜下处&rdo;六个字。华伯平推着杨杏园，就要他进去，杨杏园一闪，华伯平扑了一个空。华伯平道：&ldo;不好，只怕踩了屎了。糟糕糟糕。&rdo;这里离街上的公用电灯又远，昏昏暗暗的，又看不清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