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还有其他吗?”
“大部分就是这样。不过,你怎麽知道我查过周乐意?”
怎麽解释,说他作为一个恨不得每时每刻偷窥孩子动态的正常父亲,发现向迩最近状态明显低落,偶有一次还故作平静地问起他的过去,开口前酝酿许久,一当真碰上旧疤又飞快转移话题,想知道却怕知道,原先那麽意气风发的男孩子,突然有了心事,眼里的神采尽数叫忧愁取代,偏偏一个字不好多问,生怕问了半点,自己心里的壁垒就会被撬开一角。
向迩在怕什麽,怕自己憧憬的父亲只是一团泡沫,他何其好骗,真当一个阅过几十年人生的成年人单纯无辜,只是遭人陷害,心灰意冷后背井离乡。如果不是,又哪来的流言说他身正影直的父亲曾被政界人士操控,做过眼前红人,恐怕还卖过屁股,这才得来十多年万人艳羡的人生康庄。
所有的猜测都在鞭笞向迩,他曾经放言自己不会永远活在乌托邦,可一旦头顶天棚微微掀开一角,他像被揪住耳朵肆意嗤笑的可怜玩偶,发觉自己确实从没有离开过父亲为他亲手建造的无忧乐园。而这一回,周乐意的出现叫他成了靶子,胸口已然中了一箭。
向境之猜到了。
“随便问问。”他最终说。
向迩这些言行神情上的异样,看在向境之眼里是海上波涛,但放在楚阔这样神经大条的人身上,是海浪舔到脚尖才能觉察些许不对劲——不过就是涨个潮,没什麽大不了。在他看来,向迩父子俩该视频视频,该聊天聊天,平常也不见向迩哭丧着脸抱怨周乐意欺人太甚,爸爸太粘人该怎麽办,兄弟俩照样白天夜晚一刻不停地找乐子。
既然如此,那日子就仍是风和日丽,天气晴朗地过着,向迩跟他四处胡吃海喝,不过半个月,整座城市的知名小食店都让他们走了一遍,晚上撩起衣服摸摸肚子,楚阔慨叹自个儿又圆了一圈。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带你吃祖国的肉,喝祖国的酒,你没多飚二两肉,我先肿了一圈,怎麽回事呢,”楚阔趴在床上捏他肚皮,揪两把,按两下,无论怎样折腾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哪有他软绵绵的好捏,“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运动呢。”
向迩嫌他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停,翻身下了床,坐在床边地毯上和人聊天,楚阔瞧见了又叫:“哇塞,你要跟你同学去挖钻石啊,什麽时候去,去哪儿,怎麽去,能不能带我一个?”
向迩偏头:“你也想去?”
楚阔趴着捧脸晃腿,笑眯眯的:“你能带我去吗?”
“明年初夏,非洲,五人团。”
“啊,你当真啦,我开玩笑的,我才不去呢。我也不懂什麽宝石钻石的,要真去还给你们添麻烦,”他翻身仰躺,“不过,如果明年初夏,你已经回去了吧。你说我们要是早点认识该多好,我高中一年半还能常去找你玩。你都不知道啊,我说是陪我妈过去进修,其实她明天忙着上课和演出,我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她一面,我那时候英文还不好,就连跟邻居家的小姑娘搭话都不敢。我爸呢,工作狂,有自知之明,知道照顾不好我,干脆让我跟我妈走。哪像你,一个家长当两个用,又是当爸又是当妈,我猜你小时候经常被追着吃奶吧。”
向迩瞥他一眼,在他因为大笑而起伏不止的肚皮上摁了一把:“不然像你这样,二十岁还像跟人讨奶喝的小朋友一样幼稚麽。”
“喂!”楚阔笑着反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时候学会的说这些话,一细想又美滋滋的,心说这语气可真像我,“你才幼稚呢。”
向迩堵住耳朵起身:“我画画了,别吵我。”
这事说来楚阔还有些嫉妒,自己都开学两三周了,原本仗着假期杜绝联系的同学一窝蜂涌来请他献策,尤其公共课,他简直像朵万里飘香的人间富贵花,方圆百里都是腆着脸献殷勤的直男同学,叫他一个漂亮精致又娇俏的小基佬在学姐学妹间出尽风头,臊得脸颊每天都像抹了上百层的胭脂。因此之后每回一上公共课,他总踩着时间最后一个进教室,还非得坐在角落里,一当下课铃响就埋着头直冲,驾着奔驰小跑就往家逃,这时候见着向迩就堪称见着黎明曙光,第一回楚阔说着说着就破口大骂,抱着向迩胳膊装可怜:能不能陪我上回课呢。
向迩忙着休学,实在是忙,忙得不可开交,只好同意陪他上了一周金融系的专业课,忙啊,忙着给楚大小姐当私人司机。到头来,实时动态便是他坐在角落两眼发直,楚阔两眼冒着桃心泡泡,又是送水又是送蛋糕,惹得教室前面的同学总忍不住回头看,随后笑成一团,论坛微博的闲言满天飞。
楚阔是一直走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路线,跟谁都爱答不理,实际心里挠痒似的在意着,背地里总闲不住要去看他人留言,发现不少人觉得自己和向迩挺配还蛮兴奋,半天用小号回一句“我也觉得”。
和他不同,向迩却是真不在意,他和网络的缘分不深,只固定和几位同学聊天视频,除里欧能唠家常,互聊八卦之外,和其余同学的聊天内容不外乎是学校、导师和作业,因此他时常被说是上世纪老古董,脸和实际差得太多。向迩自己倒不觉得这怪异在哪儿,网络上不负责任的阴暗面太多,他曾在上面找到一个和现实中截然不同的爸爸,底下肮脏龌龊的词句数不胜数,他因此清楚地意识到,不仅过去和现在之间有道深刻的割裂线,臆想和现实同样,撇去无数头衔,所有人不过四肢躯干头与颈,但恶意从不会因为这份平等而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