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尧姆瞥见自己的妻子正等在一边。尽管此前两人的婚姻已近破裂,而且很快再次陷入危机,两人同时扑向对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我们给他俩安排了一处舒适的住宅,让他们独处几天,处理好自己的关系。克里斯特尔已经告诉过我,她不想再回到纪尧姆的身边。纪尧姆知道后深受刺激。在狱中度过的漫漫长夜里,他曾满怀希望能与克里斯特尔破镜重圆。
虽然纪尧姆情绪低落,身体欠佳,他的期望却很高。他可能觉得自己会被任命为我的副手,时不时地从走廊对面的办公室到我屋里小坐,为指挥潜伏在西德的间谍出谋划策。可他脱离这一行时间太久了。我记得问过给他治过多种疾病的医生,应该怎么安排他才好。这位医生曾给国家领导人中的几个老人看过病,对他们的能力有清楚的认识。他是个相当幽默的人。当我叹口气说,惟一能让纪尧姆满意的是安排他进政治局时,他回答说:&ldo;多一个少一个反正都一样。&rdo;
遇到这种情况,身边有个女伴很有帮助。我们于是给纪尧姆派了一名讨人喜欢的中年护士,表面理由是随时观察他的肾和心血管系统是否正常,其实也是想试试他俩是否能产生感情。这一着还真灵。两人很快结了婚,在东柏林郊外的一所舒适房子里安了家。这所房子是为了奖励他为祖国作出的贡献提供给他的。
研究纪尧姆的西德人士认为,他是一个性格分裂的人。人们似乎很难理解,像纪尧姆这样的人居然可以同时为两个如此水火不容的主人服务,而心理上又悠然自得。为了完成赋予他的使命,一名间谍改头换面后必须牢记当初引导他投身这一行的信念。纪尧姆成功地潜伏到勃兰特的身边,完成了我们交给他的任务。但这并不妨碍他尊敬勃兰特的为人以及他的领导才干和成就。在制定东方政策过程中,纪尧姆坚信他在这一位置上为加深两个德国之间的理解做出了贡献。
纪尧姆被捕后不久,勃兰特于1974年5月4日宣布辞职。我始终认为,纪尧姆事件不是他辞职的原因,而只是一个借口。勃兰特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提到,身边亲信里混入一个敌方间谍本不应成为他辞职的主要因素。依我个人之见,导致勃兰特下台的根源是社会民主党的内部矛盾以及该党领导层面临的信任危机。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社民党内的三足鼎立的尴尬局面。勃兰特是一足;当时任社民党议会党团主席的赫伯特&iddot;魏纳是另一足;财政部长、后来接替勃兰特任总理的施密特是第三足。纪尧姆提供的情报清楚地表明,勃兰特内阁内的政敌已经对他虎视眈眈,用心之险丝毫不亚于我们从东柏林派去的间谍。其中最大的敌手无疑首推魏纳。
魏纳长得其貌不扬,说话尖刻。他是仍然在世的战前德国左派的几个元老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德国左派分裂成彼此势不两立的社会民主党人和共产党人。魏纳还是一名年轻共产党员时曾为党在捷克斯洛伐克和苏联做过秘密情报工作。30年代,他曾在共产国际担任过领导职务。后来才知道,他在共产国际工作期间,曾向人民内务委员会出卖过身边的一些同事。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在瑞典被捕,随即把他所知道的德国国内的共产党及其成员的情况一股脑告诉了瑞典警方。由于他的叛变行为,德共1942年将他开除出党。战后他加入了社会民主党。西德高层政治家中,惟有他一人战前就认识东德领导人,包括昂纳克。然而悠悠岁月里,他与昂纳克天各一方。分别身为东德与西德的政要又使他们身不由己。对德国的分裂,两人互相指责,尽管如此,往昔共同的信仰仿佛一条特殊纽带,把两人连在一起。借助这条纽带,他俩克服了冷战造成的隔阂。
尽管魏纳举止吓人(据有人半真半假地说,每次电视荧光屏上出现他的镜头时,家养的小猫小狗都被吓得钻到沙发底下),他却十分同情德国分裂给人民带来的家庭不幸。1973年5月,魏纳通过一次与昂纳克面对面的会晤,简化了双方交换被俘人员的手续。战时在苏联度过的岁月使他患上了恐苏症。一次他坦承,第一次动身去莫斯科前,他吓得浑身发抖。然而他和昂纳克都发现,年轻时同为共产党员的经历缩短了他俩的距离。两人很快建立了一种近乎于朋友的关系。甚至可以说,魏纳从共产主义转向社会民主的心路历程使他晚年时更接近东德,虽然意识形态上他一直与东德相左。原因是他觉得,昂纳克领导下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比他的党更亲切。
从一开始,勃兰特对魏纳与我们接触就疑心重重,认定这位同事正在背着他跟我们谈判。我猜测,社会民主党领导人从50年代起对这类秘密接触已有所闻。至于勃兰特到底了解多少,我无从知晓。勃兰特怀疑魏纳在联邦议会的心腹维南德是克格勃或我们情报局的间谍。他的怀疑并非捕风捉影。德国统一后,检察机关对曾在西德议会里任社会民主党秘书的魏纳提出起诉,说他是东德的间谍。他的审判于1996年夏结束。受审期间,社会民主党的主要政治家均出庭作证,证实他们知道魏纳通过维南德与我们有来往。然而他们中间谁也不知道这类接触的详情。
实际上魏纳和昂纳克并没有策划于密室。魏纳与苏联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尽管如此,勃兰特仍感觉受到背叛,疑心越来越重,几近于妄想狂。正如一句古老的谚语说的那样,精神病人也有敌人。魏纳知道西德刑警对勃兰特的私生活暗中监视这一不同寻常而且违反宪法的情况。毫无疑问,纪尧姆一案曝光后,魏纳出于政治目的就此大做文章。纪尧姆暴露后,联邦刑警厅厅长黑罗尔德根据对勃兰特身边保卫人员的调查,提出一份关于勃兰特私生活的报告,里面列举了他与多位女记者、萍水相逢的女郎和妓女之间的风流韵事。这份报告指控纪尧姆帮勃兰特找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