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看姬昀伸出来的手指,他看向姬昀的眼睛,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冷漠以及……厌恶。
姬昀一顿,半垂下眼睑,收回了手指,回到桌案旁拿起半冷的茶抿了一口。
房间内一时之间静默下来,只有姬昀摆在桌案上的水漏规律的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巧的声响。
“这次多谢祭司大人出手相助。宋瑾该回去了。”宋瑾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
姬昀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水漏里的最后一滴水落下。止痛药的药效应该完全是过了。她看向宋瑾,细细观察,刚刚初醒过来的红润脸色已经被一片雪白代替,光滑的额角上也覆盖了一层薄汗。宋瑾的手指、膝盖、脚,都有大面积的冻伤,红通通肿胀了一大片。姬昀早就想到,宋瑾醒来,必然是还要“作妖”,不肯好好修养身体的,不得已之下便只能给他涂抹一些效果强劲的药物,但是这类药物疗效虽好,镇痛的效果却很微薄,之前喂宋瑾喝下的药里,姬昀加了一点止痛的药物。如今药效一过,恐怕是胀、痛、痒混杂在一起难耐极了。更何况,受伤的还有那处敏感之地。常人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忍住抓挠呼痛,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但宋瑾那人,依然面色如常地在那里挺着,若是不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虚汗,几乎都看不出来他受着疼痛的折磨。
想到刚刚宋瑾厌恶的眼神,又想到昨天上药时在宋瑾身体上看到的疤痕……姬昀眼神暗了暗,她知道为什么宋瑾的眼里有厌恶了。宋瑾不是针对自己,他应该是厌恶触碰他身体的所有人。姬昀暗自叹气,心里又酸又胀又是愤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姬昀闭了闭眼,掩盖眼里的情绪,“李韫,该死。”
宋瑾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却仍然没有多说什么,“不劳祭司大人费心。”
“李韫,虽然该死,却并不是现在。”姬昀的声音要比平时低一些,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神秘,“他的命数未到,你不要着急。”
不是现在……命数未到……那命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究竟什么时候,他能送李韫下去十八层地狱去慰藉母亲的亡魂?他等不及了……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又能等到什么时候?
宋瑾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本就疼痒的手指更是胀痛地直冲大脑,姬昀看到宋瑾额头上隐隐浮动起来的青筋。
“宋瑾不信命。”宋瑾几乎是一字一顿,“不、信。”
第3章
天色昏暗,前几日大雪连绵,好不容易停息,却也迟迟不肯放晴。
摇光阁里早已点上了琉璃灯,火墙也早已有人烧了起来,屋子里暖融融的舒适而又惬意。
但是姬昀此刻,很有一些烦躁。
姬昀看着手里的纸条。宋瑾又病了,还病的很厉害。
那一天姬昀终究没留下宋瑾——她也不能把宋瑾留下。带宋瑾回来,本身就已经是实在看不下去那人那么糟蹋自己,做出了格。她不能和宋瑾牵扯太多,至少现在还不能,否则,只会给宋瑾带来更多的压力与麻烦。……可是,那人分明不太会照顾自己的样子,病的不能起身都不要别人近身服侍,再加上他那些冻伤,还有受冷出的问题……姬昀觉得自己十五岁以后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
其实宋瑾的病不只是简单的风寒,他本来身子就没有多好,再加上急火攻心,心病加上伤病,自然也就不那么好医治。宋瑾身边的人里,混有李韫派来的卧底。往对手身边安插自己的人,这也是件常事,宋瑾也这样干过。那天,宋瑾要去御书房前长跪,李韫的人就给那边通了气。李韫手下的官员联名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喊冤书,加上丽妃又在皇上耳边吹了吹枕边风——当然,主要是嘉钰帝自己也不想把李韫现在就处理掉,其他的人也是刚好给嘉钰帝一个台阶下罢了。是以,宋瑾跪晕在御书房前,被姬昀带走的时候,嘉钰帝的圣旨便已经传了下去,挑着李韫最轻的一个罪名,判了他一个无关痛痒的惩罚——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这件事情就从此揭过了。
姬昀虽然早已料到这件事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想起那天提起李韫,宋瑾发红的眼眶和额头上浮起的青筋,结果回去以后就听到李韫被放出去的消息。姬昀在心里叹息一声,宋瑾必然是极难过的。
心里本就十分难过了,如今他的身子又来给他添乱。姬昀越想越觉得心里酸胀胀的,她看着窗外有些昏沉的天色,只觉得这时间实在是过得太慢太慢了。
东厂向来是个阴冷的地方。
大楚掌管刑狱的地方有三处:刑部、大理寺、东厂里的慎刑司。这三处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囚犯的身份还有……折磨人的手段。刑部里关押的,是有罪的百姓与官员;大理寺里关押的,是犯了错误的王子皇孙、皇亲国戚;而慎刑司,这里面关押的,只有犯了错的宫人以及,刑部与大理寺里判定罪无可赦,送过来给慎刑司折磨揉搓的罪人。是以,慎刑司几乎可以算作是大楚最黑暗的地方之一,牢狱里的惨叫几乎不曾止息过,很多刑具上的血渍永远都是温热的。而慎刑司的人也更是被许多人厌恶忌讳的,如同恶鬼一般令人闪躲不及。
但是这里,却是偌大一个皇城之中,唯一一个能让宋瑾略微安心的地方。
正如同姬昀预料到的,那天宋瑾费劲力气折腾回来,一路上小路子小夏子吞吞吐吐,逼问之下宋瑾方知,李韫竟然已经被释放出狱了。这一件事真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得宋瑾如坠冰窟。一到慎刑司,宋瑾便病了。前几日只是头痛,四肢无力,他倒也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天竟然发起了高热迟迟不退,太医来看过开了方子,喝下去却也没有什么大作用。到了晚上,宋瑾整个人都烧的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唇干渴。只是他一向好强,又常常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离得太近,小路子他们在给他喂过药后便教他给赶了出去,只在门口频频往里面探头,却碍于命令不敢擅自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