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说笑了。”沈长河淡淡道:“我只是个误入此处的普通路人,这些话不是折煞我么。”
赵鹏是何等聪明通透之人,当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不打算继续追究了,于是稍稍松了口气,悄悄推了一把还在发怔的林俪:“快给将军赔罪啊!”
“……”林俪侧过头去,有些别扭道:“对不起……”
“林俪,”直到这时,沈长河才终于正视了她一眼:“你这句‘对不起’是对西南将军说的,还是对刚才那个藉藉无名之人说的?”
林俪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来。从前她也曾在报纸上见过沈长河的照片,那时只是觉得此人生得实在好看、但看起来只是个绣花枕头;可如今见了本人,却是在这样的地方,而哪怕是刚刚受过如此酷刑,他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威严气息竟也能压得自己几乎窒息!
“也罢。”
见她无话可说,沈长河却缓和了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柔声道:“你方才所做之事都是职责所在,我不怪你。只是以恶制恶虽也没错,但身为执法者若只知服从命令而失去了对正邪善恶的基本判断,就是为虎作伥。如今已是共和之制,特情机关的服务对象就该是国家,而非某个人或利益集团的一己私欲。希望你保持住原则底线,好自为之吧。”
林俪彻底沉默了。赵鹏这时也打了个圆场,笑着道:“哎呀!将军,哦不,沈先生!请允许我们监察司送您回府,今日之事,在下改日再登门赔罪……”
沈长河微微一笑,道:“也好,那便有劳赵司长了。登门赔罪倒不必,苏烬是被新党成员救走的,今日之事本就没发生过,不是么?”
“是是是!就是这样的,一群乱党冲进来劫狱,是赵某办事不利,才让人犯跑了。”赵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陪着笑道。沈长河轻轻拍了拍他凑过来的肩头,甚是满意地附在赵鹏耳边,压低声音道:“赵大人活得通透呀!方才你在我面前做戏做了全套,我和林俪两边全不得罪,还公报私仇地让林俪替你背了黑锅,然后又借机卖了国防部长一个面子,真是一举三得。”
“……”赵鹏刚刚擦去的冷汗又爬上来密密的一层,吓得几乎跪下去:“将,将军,我,我真的不知是您……若真的知道是您,就算给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啊!”
“你知道与否,我心里很清楚,你自己也清楚。”沈长河笑着松开揽住他肩头的手臂,施施然道:“还望赵大人继续克己奉公,忠心侍奉我们的陈大总统,别站错了队——毕竟,钱丢了还可以赚回来,小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酷刑(三)
“云哥,你怎么了?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发愣,魂不守舍的。”
宽敞明亮的西南军政府临时官邸里,逃出虎口的苏烬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可当他看到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李云凌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时,心里却又犯了嘀咕,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李云凌这才反应过来,如梦方醒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恍惚道:“你说什么?”
“……”苏烬咬了咬下唇,小声问道:“云哥,你是在担心他吗?”
“嗯。”李云凌倒没否认,随口应了句:“他救了我们。”
逃出去的时候,沈长河明明已经答应自己待引开敌人后就回来,可她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他本人,而他的亲信副官张牧也只是如是告诉她:“将军已经回来了,只是现在人不在府邸,属下没法带李小姐您去见他。”
“他去哪儿了?”以及,有没有受伤?她有无数个担忧亟待解答,可张牧却只是客气地答道:“将军去参加雅利加大使莱斯特先生的晚宴了,请李小姐好生歇息,也许明天一早就能见着他了。”
“大半夜的刚脱离险境就跑去参加晚宴,张牧,你当我是傻的?”李云凌冷冷道:“让开,我要见他!”
“李小姐!”
张牧也抬高了音量,皮笑肉不笑地用一双细长的眼睛剜着她:“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将军是我张牧的上司,同样也是你李云凌的上司,何时轮到下属过问上级的去向了?还有,”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下面这句话是我张牧自己一直以来想对李小姐说的——没能力保护自己的人,不配谈救别人!自己想死可以,凭什么在拖累无辜的将军之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继续给他添乱?!”
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换做平时,桀骜不驯如李云凌早就怒不可遏了;可现在张牧说的每一个字,她竟都无法反驳!
是啊,隶属新党的苏烬被抓进陈武统治下的监察司大牢之中,跟沈长河有什么关系?自己当时被急昏了头,竟下意识地第一个就去找沈长河求他以西南将军的身份出面救人,且不说此事根本行不通,就算行得通,以她的低微身份地位,又凭什么去理所当然地要求他堂堂一方军阀帮自己的忙呢?如今事态急转直下,沈长河居然亲自以身犯险掩护她救出了苏烬、甚至还事先为她准备好了回府的车马,而眼前这位拦住自己的张副官之所以态度如此坚决,也必然是得了沈长河的指示行事,如此看来,自己又怎能再如张副官所说、继续添乱?
所以,这也是她如今魂不守舍地、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的原因。
苏烬黯然地垂下头去:“云哥,对不起,这次又让你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