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公公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ldo;你还年轻,可千万别想不开喔。真要是轮上了你,你就认了,出了宫,求人给个活干,有口饭吃,也就该知足了。对了,我有个远房表亲是开棺材铺的,你真要是没活路了,就去他那儿,好歹学个上漆敲榫的手艺,也不至于饿死了。&rdo;
赵细烛苦笑笑,没再作声。
这天一早,宫门口便有上百个被遣出宫的太监排着长长的队伍,前来领取银子,领了银子的便朝着身后的大殿叩个头,抹着泪往宫门外走。
队伍后头的石柱旁,站着赵细烛。他两眼失神地目送着这些弓着腰、背着小包裹黯然离宫的公公们。那队伍里,和他一起卖鞍辔的那个驼背公公也在,老人的背像是驼得更厉害了。
驼背公公领了银子,披散着满头白发,回脸看了宫里最后一眼,叩下个响头,向着宫门外踽踽走去。赵细烛的眼里浮满了泪水。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也许明天或者后天就会轮到他自己了。
直到夜里,赵细烛才听说,白天出宫的公公,投河自杀了好多个。
这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恶梦里挣扎出来的。早上照例去殿坪扫地,他就见到赵万鞋手里托着个瓷盘匆匆走来,盘里放着些银元和纸币,显然,他在替谁募钱。
&ldo;各位公公,&rdo;赵万鞋的嗓子有些哑,眼睛红红的,&ldo;有谁身边带着钱的,捐几文出来,昨天放归的公公,投河死了五位,尸身还在河里泡着,等着雇人打捞哩。&rdo;有几位公公停下扫帚,摸出钱放进盘子。赵万鞋走到赵细烛面前,看着他的脸,低声问道:&ldo;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病了?&rdo;
赵细烛目光散乱:&ldo;这投河的五位公公……有上驷院的那位驼背公公么?&rdo;
赵万鞋苦叹了一声:&ldo;别问了,要是袋里有钱,你就给他……捐几个吧。&rdo;&ldo;这么说,他们死了?&rdo;赵细烛喃声,脸上滚下泪来。赵万鞋的眼里也涌出泪,道:&ldo;细烛,别再说了,人死如灯灭,全当是灭了一盏灯吧。&rdo;
赵细烛用手背抹去泪,从内衣袋里掏出一个手巾包,打开,包里是五六块银元。他把银元全都放进了瓷盘。赵万鞋惊声:&ldo;你积攒的钱,全在这了。怎么,不过了?&rdo;赵细烛没再说话,拾起大扫帚,继续扫起来。
太监用膳房里,一群太监在长桌前吃着饭。
&ldo;说听了么?&rdo;一个干瘦的太监低着声道,&ldo;宫里闹鬼了!&rdo;
几颗太监的脑袋凑了过去:&ldo;当真?&rdo;
那干瘦太监道:&ldo;当真!听说,内务府有个公公夜里听见有女人的哭声,就睡不着了,起了床,跟着那哭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地方!&rdo;
&ldo;什么地方?&rdo;众太监面色紧张地问。
干瘦太监压低声音:&ldo;防火夹道!&rdo;
&ldo;防火夹道?&rdo;众太监惊声,&ldo;那公公见着鬼了么?&rdo;
干瘦太监道:&ldo;见着了!那位公公刚想跑,没想到这女鬼回过了脸来,一把掐住了公公的脖子,就这么一拧,公公死了!&rdo;
众太监发出&ldo;哦&rdo;的一声惊叹。一旁,手里端着碗的赵细烛在默默地听着。他想说,死了这么多公公,哪有不闹鬼的?可他没把这话说出来。
自己要是能碰上鬼就好了,他对自己说,鬼将命索了去,不是什么都解脱了么?
&ldo;租马局&rdo;的破烂院门&ldo;哗啦&rdo;一声被推开,一条人影在黑暗中从院外投了进来。突然,寂无人声的院子里响起曲宝蟠的声音:&ldo;我知道你会来!&rdo;
人影怔了一会,道:&ldo;我也知道你会等着我!&rdo;
曲宝蟠声音很浊:&ldo;那你为什么还不进来?&rdo;
人影走进了院门。
进来的是索望驿。
从窗外射入的惨淡的月光下,索望驿和曲宝蟠默默地对视了好一会。许久,曲宝蟠的手抬起,一松,&ldo;哗&rdo;地一声,一把银元从他的指缝间滑落,落了一地。
&ldo;你留下这几块银元,不会是向我买回你的命吧?&rdo;曲宝蟠看着索望驿道。
索望驿道:&ldo;你小看我索大人了!&rdo;
曲宝蟠道:&ldo;在你眼里,我如今只是个给马治病的马郎中,而你,是当年那个能从天山盗来一匹汗血宝马的朝廷英雄!&rdo;
&ldo;知道我为什么要盗来宝马,再送进宫里去么?&rdo;
&ldo;为了皇上的体面!&rdo;
&ldo;不对!皇上的体面不在马上,而在龙椅上!难道你忘了,大清的皇帝都是什么皇帝么?&rdo;
&ldo;都是马背上的皇帝!&rdo;
&ldo;对!既然大清国的皇帝都是马上皇帝,那么,我身为大清国的臣子,就不能看着皇帝胯下无马!&rdo;
&ldo;可你也许没有料到,你冒死夺来的那匹汗血宝马,溥仪根本就没有骑过一回!&rdo;
索望驿冷声一笑:&ldo;所以他做不成皇帝了!&rdo;
曲宝蟠的声音似乎从鼻孔里发出来:&ldo;你后悔送马了?&rdo;
索望驿道:&ldo;我身为大清国的将军,后悔二字从不沾身。倒是你,说出的话来,越来越不像王爷了!&rdo;曲宝蟠哈哈大笑:&ldo;说得对,我曲宝蟠早就不是王爷了!我已经说过,我如今只是个马郎中!&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