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贾宣听见了他的话,却完全没理他,说得越来越起劲:“所谓以利诱之,是说增加官吏的薪俸,让他们不必苛虐百姓就有足够的花费……”
“别说了。”
陈述之这一声含着担忧的话,整个屋子都听见了,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被看得难受,只得转头去看身边那人。他这样一转头,所有人又追随他的视线,最终看到了梁焕。
梁焕的面色是有些黑,他站起来,屋里的人一齐跪在地上向他行礼。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就让大家起来,而是一步步走到贾宣旁边,居高临下地问他:“刚才那些话,都是从哪听来的?”
贾宣不知道梁焕和欧阳清的关系,不知道朝堂上的党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些主张是谁提出的。他跪在地上,照实答道:“臣会试取中后,一个在户部任职的同乡就叫臣过去,给臣讲了当今朝堂上的政策,说苛民富官是大势所趋……”
听闻此言,梁焕挑了挑眉,话音凌厉:“旁人说你便信?你自己有没有想过,增加薪俸就能遏止欲望么?”
这会儿贾宣开始害怕了,哆哆嗦嗦地叩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梁焕说得没错,他根本不懂什么朝堂倾轧,人家说什么就信了。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臣愚钝,未能深虑。”
梁焕并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只是让大家都起来,然后单独跟贾宣说了一句:“下课之后,朕有话跟你说。”
下课后,贾宣和众人一起出门,却一走出屋子就被卢隐堵在了门口。卢隐带着他在翰林院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处极为不起眼的房子前。
那房子挂着个掉漆的匾额,能认出写着“素隐堂”三个字。房子不大,一共只有三间,外墙也许久没有粉刷过,多处都裂了皮。
贾宣一进屋子就看到梁焕独自坐在正堂,他跪在梁焕面前,听见他问:“想好了吗?”
“想好了……一些。”
贾宣或许冲动莽撞,但他并不傻,刚才想不出来是正常的,现在要再说不出点什么来,那就是目无君上了。
“增加税赋可以提高薪俸,但如果有人贪得无厌,即便领到了增加过的薪俸,也会继续压榨百姓。百姓又要多交税,又要面对根本不会减少的暴虐。这着实不是个好办法。”
梁焕听到这些,便拿出一张折起的纸递给贾宣,吩咐道:“你去跟这些人说,下午走前来素隐堂找朕,还有你自己也要来。偷偷说,莫让其他人听见了。”
贾宣展开那张纸,上面是几个人名。
整整一下午,贾宣都在跑来跑去,按照名单叫人。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名单上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门口,都是今科入翰林院的庶吉士。
贾宣带着众人到了那座破烂的房子门口,许恭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堂的中间摆着一个主座,两边都放了椅子,匾额上书“君子得道”四个字。乍看上去是有些威严肃穆,细分辨时却积了太多尘灰。
梁焕让大家随便坐,没人敢坐前头,结果第一排的一边是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许恭,另一边是早就知道这是在干什么的陈述之。
接着,梁焕从卢隐手里接过一摞纸,传给大家每人一张,道:“看看这个吧,看完了,说说想法。”
陈述之接过那张纸,纸上是一篇文章,题为“驳‘苛民富官’疏”。他不禁好奇,是谁敢在欧阳清如日中天的时候上这样一道疏?待到读了文章,认出熟悉的风格时,他才明白过来。
许恭看得最快,脑子也转得最快,率先道:“所言句句在理。”
贾宣道:“要是这道疏流传出去,欧阳丞相及其党羽要气死了吧!”
一直沉默的江霁也缓缓开口:“就是不知道如果废弃了‘苛民富官’,要以何治官吏才能真正还利于民。”
梁焕点点头道:“之前一直在争论以何治官吏,你们觉得,以法治如何?”
“降低赋税,同时改革监察,让官员不敢再贪,不就能做到还利于民了?可行吗?”
对于这些事,新科进士自然不会有梁焕懂得多,他们见梁焕这样说了,就只能附议。
梁焕继续道:“这篇文章并非谁上的疏,而是朕自己写的。朕查阅了各部的年报,虽不能说‘苛民富官’害国害民,但种种证据都指向它并非好的举措。”
众人纷纷低头又读了几句,虽然和他们几个的文章还差很远,但皇帝又不是专门读书考试的,已经不错了。
“朕很想把这篇文章公诸天下,当众批判欧阳清的罪行。但朕没有足够的实力与之抗衡,倘若贸然行动,恐怕整个大平的朝廷都会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朕一个人做不到,朕要靠你们去扭转局势。你们出身清白,与其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还不如跟着朕。”
大家算是听明白了,把他们都叫过来,是要发展一个新的势力。这个势力将欧阳清视作敌人,试图改变他的政策。
贾宣的话总算带了几分小心:“可是只靠臣等几个人,能成大事吗?”
面对质疑,梁是耐心地解释:“不是只靠你们几个人,而是由你们几个发端,带动你们的同乡、同年、未来的学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为我们做事,而你们几个就是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