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之哥哥?
他挑眉,明明白日里还是一口一个生疏的义兄,这会子却叫得这般亲热,当真不是在故意气他?却不能在这小妖精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只能占着有理的地方据理力争。
“那倒也未必,自前朝起,同宗同族同姓之人结为夫妇,也不在少数。”他轻叹一声,表示不信。
程柔嘉语结,却无法同他解释——自己坚定地认为阿爹不会有这种心思的原因是,她的婚事自小就被定下了,对象并非程昱之,而是算得上通家之好的林家大公子林殊文。
从前瞒下的,这时忽然提起,也不免让他生疑。
只得避而不答:“比起义兄,妾身却是更怀念余杭家中的那颗芭蕉树,夏日多雨时节,雨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煞是好听……幼弟偏生要在那芭蕉树上系秋千,摔了好几次也不见长记性,哭着喊着去找阿娘,阿娘见他摔得一身泥,又气又心疼,却是要先再打他一顿才好……”
她亦并不擅长诉衷情的话,答不上来便有些僵硬地转移着话题,提到了满是愉悦时光的故乡,媚意散去,琉璃般的眸子闪着五彩的光似的,叫人移不开眼去。
薛靖谦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羡慕。
自幼被爹娘娇宠长大的孩子,才会这般地愿意回忆和想念家乡。不似他,哪怕当年身在西北命悬一线,心里也只挂念着母亲和长姐,对于豪奢至极处处精心的承平侯府,却没有半点的怀念。
这一瞬,他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会对这娇娇嫩嫩的美人如此爱不释手,难以割舍——她面上瞧上去是朵需要攀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内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即便是一时的厄运让她与承平侯府这颗参天大树迫不得已地有了交集,不得不低眉顺眼,她心中始终有着强大的底气,或者说,是取于心的信仰……
与她一颦一笑皆发自心底的明媚阳光相比,恍若他才是那个低微黯淡,生命里鲜少有光亮的人。
他忽然十分想见一见,给了这娇娇莫大底气的家人,会是什么样子。
“阿元。”他不由伸出一只手,去细细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轻声慢语地宣布了一道惊雷般的消息:“明日收拾好行囊,大后日,随我南下。”
程柔嘉蓦然睁大了双眼。
南下?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如雨点般落下的吻同时含含糊糊地回答了她的困惑:“这一次,你可以在余杭家中小住些时日。”
她唇齿微微战栗,险些泪盈于睫。
终于……可以再回一次余杭,见见阿爹阿娘了吗……
然而这繁杂的思绪尚未整理清楚,猝不及防的一声呜咽便自她唇中轻启。
她很是困惑,明明身子已经几近疲软,那在腰肢上逡巡后擅自闯入噬魂销骨之地的利刃却轻易地勾起熟悉的思念,怎会如此呢……
“中午都有什么菜?”
这个问题忽地又被抛出来。
她是看账的能手,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回来的马车上,都尚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可此刻这种情境,不免太过强人所难……
不高兴地嘟着嘴瞪着他。
他却玩味地笑了,气息猛地收紧:“答不上来,可是有惩戒的呢……”
她咬着唇压抑下被无限放大的快意,再清楚不过他所说的惩戒是什么意思,努力思考着,磕磕巴巴地启唇:“西湖醋鱼……八宝……豆腐……东坡……肉……”
海浪席卷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到了后来,逐渐不成字句,孤舟青云直上的瞬间逼迫得忍不住尖叫出声,木舟船底被浪花浇筑得潮气近乎腐蚀了底板,于是在海浪来袭的下一个高峰,再次被抛起的木舟因太过光滑,险些飞离了海浪的控制。
恍恍惚惚只觉得三魂七魄皆要散尽,四肢百骸沉溺其中的关头,她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只背出了十道,还剩三道,加上那道蜜枣汤,有四道菜呢……”
她迷迷蒙蒙地抱着他的脖颈,不太明白他数这些要做什么。
下一刻便听他道:“……既然是四道菜,只吃一次,可怎么够?”
竟是这个用处!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她努力睁大眼睛,拉着他的衣袖央求:“不……不行……”
男子却又恢复了冷面无情极具原则的模样:“那可不行。还差三道菜,可不能偷工减料。行商者,不是最忌讳这些吗……”
孤灯之下,满室绮丽,直至天色将明。
第40章请辞[]
次日,尚未到晌午,“定远大将军因右手手臂上的旧伤复发,疼痛难忍,向陛下辞去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差事,好生休养”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四象胡同的高门大户。
薛家是皇亲国戚,大皇子又刚被立为太子,本正应是烈火烹油的好时景,这一消息一出,朝臣们不免疑心皇帝是否要对薛家出手了——五军都督府节制诸军事,最初设立时,甚至能让文官任大都督,眼下又无战事,定远大将军因手臂伤的伤请辞这样的实权差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只是个借口。
承平侯府一时宾客如云,不时有女眷递帖子到门房想见侯夫人一面,试图打探消息。
侯夫人却一位都没见,让门房一律去回了“世子旧疾复发,她无心操劳其他事”。
正带着丫鬟收拾清点箱笼的程柔嘉很快也听说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仍有些酥痒酸痛的腰窝,一个字都不信——薛靖谦右手手臂上的确有一道经年的旧伤,可昨夜里,那人托着她的腰肢直起直落时,用的就是右手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