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结实有力,难以挣脱,令她如身处狂风骤雨中的一片叶子,不得不紧紧抓着的手臂,怎么看也不像是旧疾复发的样子。
但正因为是她一眼就能看出的借口,才让人忧心。
薛靖谦从侯夫人那里用过午饭回来,便在世明堂的正屋瞧见了一身玫瑰红褙子,松花色百蝶缃裙的程柔嘉,后者见他进了屋,立时迎了上来,眉眼间有浓浓的担忧。
他看在眼里,于是将服侍的人遣下去,拉着她到里间坐下:“怎么不在屋里收拾箱笼了?”
一大早醒来,像是怕他再乱来似的,走路都有些腿发软的小姑娘就趿了鞋子下了榻,喊了丫鬟们进来收拾路上要带的东西,叮叮当当搅得他不得安生,只得也下了榻梳洗更衣,到底瞧出她对于归家很是期待,没有责怪。
“现在哪还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轻嗔道,眸间忧色毫不掩饰:“世子爷,听说您辞官了?”
“消息传得可真快。”他拉过她的手,顺势将人带到怀里,背对着轻嗅她青丝间的香气,安抚似的给她轻轻按着腰窝:“放心,我到底还领着承平侯世子和定远大将军的俸禄,养活一个你,尚还不成问题。”
她操心的是少领一份俸禄的事吗?
程柔嘉不由气结,半晌,才闷闷地道:“陛下若是对您起了疑心,回余杭的事,还是暂且放下吧,免得再生波澜。”
薛靖谦微微一怔,右手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扭过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因为不能回余杭,生气了?”
她一向是个泥人儿性子,倒难得见她发一回脾气。能在他跟前偶尔使使小性子,他也觉得颇为可爱。
等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妾身不是气这个……您平西北定蛮夷,又有从龙之功,办公事也素来勤勉,陛下怎么能这样,疑心来得毫无道理,一定要把忠心的臣子……”话说了一半,红唇却被人轻轻堵住,唇齿相依了片刻,又轻轻移开。
男人虎着一张脸:“莫要胡说,陛下是你能编排的?”语气很严厉,望着她的眉眼却有无限的温柔,并无愠怒或烦闷之色,仿若刚才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真的只是为了自然地堵住她的大不敬言辞。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有所悟,迟疑着开口:“难道,辞官是假的?”
薛靖谦眼里的笑意浓得快溢出来。
“辞官不假,但并非陛下疑心我令我不得不辞官以表忠心,眼下,我另有要紧的差事要做。”他松开手扶她在身侧坐下,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低笑道:“阿元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程柔嘉长松了一口气,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僭越言论,不由脸上讪讪,十分不好意思。
“阿元……”他轻唤着她,醇厚的声音有不容错识的愉悦。
平日里那么谨小慎微,生怕逾矩的人,居然因为忧心他说出那般大不敬的言论……怎么能不心动……
宽大的手掌搂住她的腰肢,滚烫的唇温柔地啄着她的鬓角、面颊,又回到红润的唇上,试探着撬开贝齿,继而小心翼翼地勾住那小舌,耐心地纠缠片刻后,逐渐猛烈地吮吻汲取起来……
比起欢爱之行,程柔嘉大多数时候更喜欢亲吻,但这次却是格外漫长的一个吻,吻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被吻得头晕脑胀,直到轻轻推着他精壮的胸膛,唇齿才忽然分离,相依的小舌却似自有想法般地不舍离别,在唇角勾出长长的银线。
“阿元,不必担心。”他动情地望着她,十分诚挚:“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
程柔嘉身子有些软,依在他的怀里,迎上那满是情意的双眼,心头微微一灼。
那日,程昱之问她,是否心悦于承平侯世子。
在程昱之的心里,薛靖谦或许正是一切祸端降临在程家的元凶——狐假虎威,打盹失察的老虎,未必就没有罪责。
她亦心生过怨怼——明明是光风霁月般的人,却也会因为想要她,使一些令人难以觉察的小花招。
三夫人那一日闯入世明堂威胁她,才促使她向他迈出了那一步。可后来在世明堂住久了,她才明白:世明堂十二时辰都有孔武有力的婆子守着,若无薛靖谦的授意,三夫人根本不可能踏进世明堂的大门来闹。
但他实在太过耀眼。
在外,他杀伐果断,有勇有谋,骨子里满是出身高门的自矜与久居高位的傲气,在大局面前,却也能放下身段暂避锋芒。
于内,他待她关怀备至,体贴温柔,能给她的体面与荣华他从来毫不吝啬,如今她在榻上笼络住了他的人,在榻下似乎也拢住了他的心,他便越发事事考虑周到,使劲浑身解数为她的将来铺路。
老话常说温柔乡里男人说的话都不可尽信,可对方是薛靖谦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又是如今世间与她最亲密的人,她才肯放下心中的迟疑,愿意信他一回。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心悦于他。
那日,她沉默良久,终是在义兄面前承认了这一点。
她打从进了承平侯府,就一心盼着他成亲后自己被放出府去,但这一回,既然是他起了心思,她便愿意赌一次——赌,与他成亲的人,会是自己。
程柔嘉穿了件葱绿色的妆花褙子,戴着南珠头面,坐在船舱里,撑着脸颊笑吟吟地望着运河上来往如梭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