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伤心,但今晚的约定要谈洋行的生意,是不能临时改的。
可见人生之无奈,每每要强颜欢笑,不得自在。
林奇骏大叹了一口气,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精致的手绢,把眼角的湿痕拭了拭,又往倒后镜照了一下,把西洋理发师为他新修理的头发整饰一番,满意了,才下了车,风度翩翩地走进番菜馆去。
他约的人都已先他而到了,报上姓名,一个西崽(注1)便把他引进一个小包厢内。
林奇骏一进门,就遭了其他人的笑,纷纷道:」要罚,要罚,怎么约我们来,你自己又迟到?」
又有人说要罚酒三杯。
林奇骏先是诚心诚意道了歉,然后说:」既然在番菜馆,可否按西式的方法办。」
别人问:」不知洋人是怎么一个规矩?」
林奇骏道:」洋人是不弄罚酒三杯这种事的,诸兄饶过小弟吧。」
这俏皮话说得众人都笑了,便不再提罚酒的事,请林奇骏落座。
拿菜牌子,叫西崽下了菜单,又寒暄谈笑了几句。
等大菜端上来,大家都端起刀叉来。
王老板是在座人中较老成的,刀叉使得很不习惯,用力捣腾碟子里的牛排,不禁摇头,苦笑着说:」我就不明白,这洋人什么都好,就是吃饭够笨的,又是刀又是叉,这么多劳什子,还不如我们老祖宗两根细木头一双筷子。」
周老板嗤咕吞了一块带血的半生牛肉到嘴里,一边吧唧一边说:」这玩意儿现在时兴,你不见城里到处开着番菜馆吗?我看啊,倒不是番菜好吃,实在是洋人一吃香,洋货也跟着吃香。」
另一个说:」林老板可要大赚了,如今开大洋行的,生意最旺。」
「那是,林老弟最近风光得紧。」
「老周,你别尽说别人,若说风光,你也不差,有了染布厂,最近又新开了绸缎庄,全天下的钱都让你一个人赚完了不成?」
几个人谈谈笑笑,说了一番不要紧的话,吃得有七八分了,王老板才试探着问:」林老弟,今天约我们来,不是只为了吃番菜吧?」
林奇骏刀叉用得好,吃相也最为斯文,把牛排切成小块,银叉送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嚼着,咽了,才说:」各位老兄最近有没有听见海关的新消息?」
这些老板们自从白雪岚走马上任,就没少吃亏,一听林奇骏提起海关,都脸色一变。
周老板凝重起来,索性放了刀叉,询问起来:」难道海关那头,又有什么新花样?」
「是新税制的事?」
「不对,不对,我得了准信,说新税制的事耽搁下来了嘛。是我海关里的熟人悄悄透的风。」
「好了,」王老板朝两个嘀嘀咕咕的人把手一挥:」少乱猜了,等林老弟把话说全了。老弟,你说。」
众人都看向林奇骏。
林奇骏说:」我也只是听见一点风声。大概海关那头,要开始查船了。」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老板说:」还以为你说的什么,唬我们一跳。要说查船,海关什么时候不查呢?每到码头都要上船看的,这是例行公事。」
林奇骏叹道:」有这么轻松,那我还愁什么?我听来的并不是这么回事,以后不是从前那样走走官样文章,而是随机抽查。」
「什么?什么鸡?」
这种听不懂的字眼,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
同桌的几个老板都情不自禁把身子微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