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这些事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如同沉没在记忆深渊中,在无风无浪的寂静之海,在漫无边际的痛苦里沉溺。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想起。但这几天,这些事好像已经从脑海里冒出了无数次。他像是一头扎进回忆中,飘荡在朦胧的往事里,听着王胜利站在十七年后的今天问他:“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当年我和你爸错了?”“也——?”简沉猛然捕捉到一个词。王胜利说了整整两次“也”。除了他,还有别人跟王胜利提起过十七年前的事。“我只是不懂。”简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让自己平静一些,语调却愈发支离破碎——“当警察的,程序真的比现状更重要吗。霍无归没有错,为什么要去市局?”谁都知道,去市局等于去接受调查。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霍无归没错还要被调查,凭什么我没有错,当年却没有人来救我,我明明报警了。是为了抓住魔术师的现行,为了走流程,还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简沉心道。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讨厌的东西始终没有一点变化。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身处地狱的人在最后一刻才迎来曙光。简沉闭上眼睛,情绪激动道:“我就不该来北桥!”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真相,只会反复提醒他挥之不去的噩梦。“简沉!”王胜利摇了摇他肩膀,“你冷静一点!”“王局,我接受不了。”简沉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王胜利,“戒律大于一切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接受不了。”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地朝外送着冷风,简沉脑海里混沌的想法席卷而过,最终他想,他根本就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叮铃铃——!王胜利桌上的座机突然聒噪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听筒:“喂!”几秒后,他阴沉着脸看向简沉:“你可以去解剖卢洋的尸体,但必须在市局做,市局领导和法医室会看着你。”简沉垂着头,语气疲惫:“谢谢您。”“这话你跟霍无归他爸说去吧。”王局一摔话筒,没好气道,“他爸又答应年底给市里捐楼捐物资,才换来分局自行解剖的机会。”简沉一愣,抬起头来。半晌后,他说,好。-市局,解剖台上,简沉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默哀致意,随后开口道:“从死者发病到死亡,时长不超过三分钟,是标准的即时猝死。”“死者,男,61岁,历史学家,海大历史系教授。既往有脑卒中病史,导致左侧肢体障碍,血液呈暗红色,流动不凝,无死后鸡脂样凝血形成,左心及腔静脉扩张,充满多量血液,心肌纤维断裂,末梢动脉呈是收缩状,管腔变小。”简沉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结论。监控室里,管弘深看着画面问:“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听老王说,他为了你,第一次跟他王叔怄气发火。”本该在被调查的霍无归好整以暇地坐在管弘深旁边。他长腿舒展,挑眉耸肩道:“可能是人格魅力。”说是来市局接受调查,其实应该说是协助调查,甚至管弘深刚刚还来邀请他,坐在监控室里看简沉解剖卢洋的尸体。“心肌纤维呈波浪状及嗜酸性变,病灶灰白,心内膜有附壁血栓形成,基本可以判断死于血栓脱落引起的猝死。”解剖室里,简沉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监控室里,管弘深瞥了霍无归一眼:“你的人格魅力可能只值一块糖糕,老王说小沉找他替你求情,给的贿赂只有一块糖糕,哦,听说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霍无归想起简沉平日里的模样。大概是装出老实人的样子去找王局了,被拒绝了还会记仇,送出去的糖糕都要拿回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勾了勾。是简沉做得出来的事情。画面里,简沉正平缓地讲解他的结论:“同时,患者胃部检测到未消化吸收完全的西地那非,即伟哥的成分,血液中也存在该成分大量堆积,远超正常服用剂量。”他穿了白大褂,沐浴在冷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伶仃孤僻。简沉垂首时,柔软的发丝滑下,露出一小段被衬衫包裹的后颈,大概是因为全神贯注,所以沾了细细的汗。霍无归心头蓦然一动。“可以推定是由于该成分导致心脏平滑肌舒张,进而引发血栓脱落导致了心源性猝死。”简沉给出了最后结论,“他是被毒死的。”市局的法医略有惊讶地看了简沉一眼,诚恳道:“小简法医,你有没有兴趣来市局?我们这待遇保证比北桥好,而且你爸爸是市局领导,你来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