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不过十三四岁,是私塾里最大的学生,而阚荣则是最年幼的那个。有一回他在课堂上听到几个人约好要围堵阚荣,他假装路过故意去看,果然见到阚荣被这几个人围殴,正是毫无还手之力时,他突然跳出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顿痛扁连打带吓赶跑了那些人。回头一看,阚荣还坐在地上,于是他上前一把将人背在背上,虽然腿上吃力,步伐还是走得虎虎生风。太阳坠到芦苇荡的后头,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到他们背上,简旌双手托着阚荣的屁股,阚荣的脸贴着他的肩膀。
阚荣问:“你冷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依稀是笑嘻嘻地说,不冷,我整个人都热得很。
阚荣说:“那是因为我帮你挡住风啦。”
他就这样将阚荣送回家,也不记得后来他们说过什么话,只记得那天他听了一路阚荣的呼吸声,还有风声和虫鸣。
他以为自己偶发的心动不过是少不经事,没想到当自己在槟榔屿站稳脚跟、娶妻生子之后,和面部全非的阚荣的重逢,又重新唤醒那被封存多年的感觉让简旌吓了一跳。
想不到如今儿子也有和自己相似的感情,简旌无可奈何的坐进书桌前的椅子里,书桌上新放了一尊牙雕弥勒,佛像毫不庄重笑得甚至有些戏谑,就像在看他的好戏一般。
半个月以前,他在这间书房里和甘小栗有过一次谈话,就是这次谈话决定了阚荣的儿子甘小栗将成为简家的养子。
那天甘小栗刚从姓周桥回来,周宗主给他的震撼还没有消化,整个人沉浸在父亲噩耗的悲痛中,但是在蔡咏诗家他花了一夜时间缓了缓,想明白一点,周宗主无缘无故告诉自己这些必定也有周宗主的目的,既然有目的,那么在有其他佐证之前这个人的话还不能全信。
这一回爱哭的甘小栗没有流泪。
他挺直了脊背,低着头,站在简旌的书房里,简旌和简夫人齐刷刷地坐在他前面的沙发上。
“小栗你回来了,快坐下吧。”简旌态度和善地说。
甘小栗看了一眼突兀地放在房子中间的一张椅子,不知道是何意。他暗自担心会不会是某种三堂会审,只因为自己被周宗主带回了姓周桥,那么他该如何交代在姓周桥的所见所闻呢?尚在心中编织谎话,突然听到简夫人温柔的声音:
“小栗,我就有话直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为了找你父亲才来我们家当佣人的。”
甘小栗听了边坐下边吞了一口口水,但这样的开场白并不令人意外。
“有件事老爷和我商量了很久,一直瞒着阿严和你。”简夫人停顿了一下,“我记得你曾经向我打听过阚襄理这个人,想必你自己也有些线索……其实老爷了解过你的情况,加上老爷和阚襄理从小就认识,记得阚襄理毁容之前的模样,所以——”
简旌立刻把话接过去:“依我看,你就是阚荣的儿子。”
甘小栗仍旧低着头,不想让他俩看到自己的表情。
“你不是想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吗?”简旌面带悲容,“小栗,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他见甘小栗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自己,那怯懦中带着敏锐的样子和阚荣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是不是死了?”甘小栗问。
简旌肯定道:“确实是这样,否则他知道你在找他,早就出来见你了。”
“他……是怎么死的?”
“实话告诉你,你父亲阚荣对我们家非常重要,我和他年轻时候就是朋友,后来他来南洋谋生碰巧与我重逢,那时我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非常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忙,于是请你父亲来我这里。阚荣与我们全家都相处得非常好,行严小时候也很喜欢他,在工作上他也十分可靠……”说着简旌甚至眼泛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