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外面正在酝酿一场混乱,他俩之间,似乎还是可贵的少年时光和茶杯里的风暴。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了?”甘小栗问。
简行严有苦难言,令他困扰的可是“我的爸爸间接害死了你的爸爸,现在我的爸爸还居心不良地要让你当我的弟弟”这样乱七八糟的事,他一直以为甘小栗还不知道阚荣的死和自己父亲有关,当然他也不知道甘小栗听说的那个版本和父亲告诉自己的不同。
甘小栗又问:“是因为我要变成你弟弟了吗?”
简行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把报纸放在脚边,低头去看地上一群蚂蚁在搬家。
甘小栗在简府里一直假装没事人,内心也憋着一把火,见简行严这样孩子气,只当他是在无声的挑衅,不想留在此处受气,刚要离开,忽然被简行严一把擒住了手腕。
“你知道我的心意……”简行严满脸纠结,他搞不清楚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甘小栗。
“那和你父亲要收我当养子有什么关系?”甘小栗质问。
“他那种唯利是图的人肯收你当养子,肯定有什么图谋。”
“我,一个宁波来的新客,一个住在姓周桥的穷小子,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甘小栗激动起来:“让你困扰的是我要成为你弟弟的事,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们原本的身份地位有差距,你对我的喜欢皆是建立在这个差距上。就像你说过的,我把一个你从前接触不到的世界带到你的面前,正是因为我来自那个世界,你才能在我身上找到的新鲜感,你从来没想过要我变成和你相似的人。”
手腕还被简行严握在手中,但是甘小栗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那圈温度正在慢慢的变凉。
“我……”简行严不敢轻率地否认,他甚至抽出一半的灵魂出来正在理智地分析甘小栗这段话,或者被甘小栗说中了也说不定。他定定地盯着甘小栗的脸,发觉甘小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成长,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的动力是什么。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还是你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简行严,如果说你对我……唔,有一些心意的话,你的心意的确传到我这里的,我曾经也认认真真的想要回报,但是你现在叫我失望了。”
“小栗子!”简行严话中又是带着悲切又是带着恳求。
甘小栗把手腕从简行严的手中抽出来,幽幽地瞧了他一眼,又费力地呼出一口气,“不止这些,今天我在章亭会馆看到张老师为了爱国学生被挟持的事不惜自己一个人去找日本人谈,我就想起了你,简行严,你可知道不管是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可你不闻不问,只会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好了,他把想说的都说了。
说完忽然有点心痛简行严,要不是他对自己有感情,自己的这番话也不会有刺痛他的威力,自己这是故意在用话拿捏他,一是真心希望简行严向好,二是希望他们之间的距离能彼此都往后退一步,是的,彼此都退一步。
这一头简行严受了指责,他为了父亲暗中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的事良心不安,又要保守荣叔之死的秘密,分外委屈,见甘小栗要走,他下意识伸手去拉甘小栗的衣袖,不料甘小栗将袖子大力一挥,他扑了个空,望着甘小栗的背影狼狈地蹲下来。
他俩在花园里拉拉扯扯的情景被二楼书房里的简旌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叼了根雪茄,显得一筹莫展。
栗少爷的心眼(二)
人前简旌的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又是会馆扛旗,在槟榔屿的华商当中风光无两,人后简旌的满腹心事,他在书房窗前虽然看不清简行严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肢体动作可以判定,那孩子此时此刻一定一蹶不振——多半是为了甘小栗。
简旌缓缓地将雪茄从嘴上拿掉,吐出一口烟圈,他从花园里两个人的行动看出点苗头,两人必定是情分匪浅,远超主仆,甚至不止兄弟,尤其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表现得更明显。
他从儿子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年纪轻轻的自己,尽管那个时候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