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老伴告诉他的昨天后晌选举出来的三个干部,夸下海口要让三队致富的三个人手!他们洗毕了,相继站起来,其中一个大概发现了老五,给他的儿子——那个只穿着绿黄绒衣的高个子指一指,儿子回头一看,随之就朝父亲站着的石坝走来。
“爸!”儿子站在当面,有点不自然,“你一大早跑来……”
冯老五故意问:“你仨在这儿弄啥?”
“开会。”儿子说,“三队管委会第一次开会。”
“冯家滩村里,还放不下你们三位大干部吗?”冯老五听着儿子认真的口气,不觉有点好笑,挖苦说,“这么秘密呀!”
“这儿安静,没有干扰!”儿子仍然认认真真解释。那两个小伙,站在豹子后面,对着脸,挤眼,噘嘴,做着鬼脸,表示出不买帐的神气。
“豹子,你来,我跟你说句话。”冯老五叫儿子,他想避开那两个碍眼的青年,“干脆回家说。”
“不行!爸!”豹子说,“我要开会哩!”
“开啥会?”
“社员会。”
“开社员会做啥?”
“研究今年的生产、管理和制度。”儿子说,“我仨夜里凑了个计划,想交社员讨论。”
冯老五冷冷地说:“先甭张啰吧!你们选举的干部合不合乎原则?为啥不给支部打招呼?”
“开选举会的时候,你到公社去了,到处找不见,就叫副支书参加了。你不在,副书记就不能当家?”
“等支部研究以后再说。”冯老五说。
“不行,爸爸!我们昨晚研究决定了。”豹子恳求说,“你不能……叫俺们新班子的头一个决议就落空。”
“不行,得支部研究以后再说。”冯老五觉得,在那两个小伙面前,只有抬出支部来,才能压住阵脚。他严厉地对儿子说,“回!我有话说。”
豹子站在原地,两条浓浓的黑眉毛朝鼻梁上头挤,挤起来两道高高的肉梁。他沉默着,不看爸爸,也不看那俩同伴,半天,他猛然转过身,对那俩小伙说:
“你俩回村,打铃!开会!”
冯老五木然了,脸刷的红了,站在对面的儿子,既不尊重支部,又不尊重父亲,狂得没个像样了哇!他气得说不出话,“你……”
那两个小伙得了豹子的命令,早已奔下河堤去了,临走,故意白了老五一眼:看谁厉害!
豹子看了老五一眼,没有理会父亲的情绪变化,又高声喝住了那两个青年:
“二牛,你去打铃,挨家挨户都招呼一下;忍娃,你到饲养室,把会场打扫干净!”
二牛和忍娃又转过身,奔跑着走了。
天亮了,东山顶峰的那一片蛋青色愈来愈透亮,开始现出明亮净洁的白光。群山,河川,南塬和北岭,已经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冯老五在刚才最气人的那一瞬间,早就想甩手走掉!想想,走掉又怎么办呢?他强行忍耐着,到底没有走掉,蹲在石头上,掏出烟包来。
现在,空旷而寂静的河堤上,只有他父子二人了。豹子走到跟前,难为情地说:“爸,你得体谅我,我刚上任,头一个会。”
儿子说得真诚,老五没有看他。
一阵沉默。
冯老五点着了旱烟,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我昨日到公社做啥去了?”
“知道。”儿子很平静地说,“给我寻出路。”
“既然你知道,为啥还要把队长接到手上?”
“爸,我给你说过,我不想到社办企业去!”儿子说。
我的天!冯老五又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他当着支书,硬在公社书记面前卖老脸,有你豹子参加的工作吗?公社里一年复员回来多少军人,有几个能到社办工厂当工人,他倒不想去!口气多大!眼头多高!老五气得失去理智,冒出一句难听话来:“军队上的军官名声好,你怎么不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