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是个文明守法的君子人,干不出顶风作案的事,就算他有心作妖,碍于“建国后不能成精”的政策,也绝不会玩一出中国版“咒怨”。
那么问题来了:当初以意剑一门的不传绝技谋害逍遥掌门,顺带往顾琢身上泼脏水的混账玩意到底是谁?
在和柳生清正交过手后,顾兰因一度以为自己有了头绪,可仔细想想,她又有点不确定了,因为就那一个照面的印象来看,这货的脑筋有点轴,活了半辈子,唯一的人生追求就是把意剑一门踩在脚底下。
这么一个人,他也许不把法律道德放在眼里,也不会太在乎行事手段,却绝不会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他有什么必要和素未谋面的逍遥掌门过不去?
假如,只是假如,假如柳生清正是一把刀,这把刀的刀柄也一定是握在其他人手里——这个人会是谁?
如果幕后元凶是五毒教或者明睿东,他们又为什么要对付逍遥掌门?
没等顾兰因把这些重重叠叠的疑问梳理出个子丑寅卯,就听明承诲不紧不慢地说:“这些年,东海市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是鱼龙混杂、暗潮汹涌,想在这样一潭浑水里混得风生水起可不容易,非得有些黑白通吃的手段不可。”
“明氏集团算是白道,至于私底下的黑道……我到现在还没什么头绪,只能请教师妹了。”
顾兰因一听就明白了,这位是怀疑五毒教私底下勾结南武林盟,苦于不熟悉江湖门派,没法锁定嫌疑人,只能找她场外求助。
顾兰因离开帝豪花园五幢时已经是深夜,按她原本的打算,给明总裁科普了这么久的江湖故旧,怎么都得蹭一顿夜宵才算回本。可眼下,她满心满念都是西巷小药店,一副心神由东而西,横穿大半个东海市,跨度有点大自然分不出余力敲诈便宜师兄。
她赶到西巷已经是凌晨时分,夜色泼墨而落,将整片西巷隔绝在城市灯火之外。这一带照明不好,路灯都是歪瓜裂枣的货色,又是偏僻小巷,拐来拐去很容易混淆方向。
顾兰因倒不至于迷路,她驾轻就熟地穿过掌纹一样的小巷,脚步不带起片尘。眼看拐过胡同就是药店,她突然毫无预兆地站住脚,蓦地扭过头——一个熟悉的黑影从巷口处一闪而过,身法轻盈的像一片随波飘过的水母。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顾兰因还是认了出来,是那个逍遥掌门的遗孤,就在一个礼拜前,她刚和唐掌门把人从警局里接出来。
深更半夜的,一个不大点的小丫头要上哪去?
顾兰因微一皱眉,回头看了眼药店方向,心里的天平稍一摇摆,还是掉头跟了上去。
那女孩年纪不大,骨架也细,受先天条件影响,身手想必好不到哪去,身法却颇为高明。这一路窜高溜低,以顾兰因的轻功居然也跟得有点吃力,一路穿过五六条街道,那女孩忽然往左一插,等顾兰因再赶上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顾兰因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借着一点没精打采的路灯,勉强打量清楚周遭,这一带都是旧民房,里出外进地夹出一片逼仄的空地,杂物与垃圾扎堆群居,呼应出一股堪比生化武器的销魂气味。
顾兰因找了两圈没找见人,被那股味道熏得受不了,只能用手掩住口鼻,打算怎么进来的再怎么摸出去。脚步刚一动,她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顾兰因这么多年的江湖路不是白闯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本能地闪进死角,借着杂物堆遮蔽住身形。呼吸和脉搏随着矮下去的身形急剧下降,几乎介于若有若无之间,要不是她眼珠间或一动,简直跟个死人没什么分别。
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个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一个听上去年轻些,说道:“我去看了,明睿东还在重症监护室里,醒不醒的过来仍是两说,就是醒过来,怕也管不了事。”
另一个声音低沉沙哑,显见得要年长许多:“醒不过来就醒不过来吧,这老小子上了年纪,反而越活越回去,留着也是个祸害,倒不如躺着干净。”
年轻那人说:“可咱们跟明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很多线都是靠明睿东搭上的,他一倒下,事情就不好办了。”
年长男人的语气十分无所谓,仿佛明氏话事人和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分别:“有什么不好办的,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年轻小崽子,又是养在温室里的家猫,空有爪牙和野心,没见过什么世面,最适合当这把明面上的枪。”
顾兰因一动不动地蜷在角落里,手指慢慢扣紧,泛起青白的指节悄无声息。
年轻男人似乎很信服他,立马不吭声了,片刻后换了个话题:“对了,陈教主让我提醒您,那个姓顾的小丫头回来了,看样子是要替她师父算旧账,让您千万小心些。”
顾兰因纹丝不动,瞳孔却瞬间缩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
年长男人扬高声调,似乎终于提起一点兴趣:“哦,就是那个顾琢不知从哪捡回来的小野种?有意思,怎么,姓陈的阴沟里翻船了?”
年轻男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好说实话,又不好不说实话,纠结半天,差点拧成一根嘎嘣脆的麻花:“毕竟是意剑掌门的嫡传弟子,手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陈教主也是一时不察,才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年长男人嗤笑一声:“一时不察?当初在网戒中心,那帮人就是栽在这小崽子手上,前两天度假村爆炸,听说也是这小丫头干的好事,连上这一趟,已经是第三回了吧?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到了第三次,你还以为是‘一时不察’”?
年轻男人越发不敢接话,好半天才赔笑道:“度假村那事倒不能赖陈教主……谁也没想到那个柳生清正会疯到这份上,为了找意剑传人的麻烦,连蜀中唐门都敢招惹。”
“原本陈教主想着,不管警察还是意剑一门,只要来了,就一锅端了,可柳生那老小子就跟吃错药似的,非要亲手解决那小丫头,他在中间横插一杠,咱们也没法子啊。”
年长男人冷哼一声:“早跟你们说了,姓柳生的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你们偏不信这邪……就像当年的顾琢,也是难缠得很,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埋在黄土下,这么多年都无人问津?”
顾兰因黑白分明的瞳孔爬上细细的血丝,仿佛带毒的藤蔓,根系扎入心肺,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