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男人可能是想捧臭脚,打蛇随棍上地赞叹道:“可不是,霍前辈亲自出马,意剑掌门又怎么样?还不是手到擒来。”
“霍前辈”三个字钻进耳中,仿佛一根尖头钉,一路楔到最深处。顾兰因眼角抽动了下,手指轻轻一弹,指尖闪过一道尖利的银光。
就听年轻男人停顿片刻,又道:“只是您老也不必亲自出手,反正盯着意剑一门的不止咱们,听说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是最近,您看,要不要借这个机会……”
年长男人冷笑了笑:“霍谦那老不死的,当年发下武林帖已经是勉为其难,指望谁都不用指望他。不过你说的也有理,这些年,想把意剑一门翻出来的可不止咱们,有这些人在前头挡着,咱们犯不着亲自露面。”
这两人大概是出来过烟瘾,一股呛人的劣质烟草味随着夜风卷入鼻中,脚步声却渐渐远去了。顾兰因手指在砖头上划过,留下一道三分长、半分深的印子,正要拔脚追上,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这破烂玩意忒不会挑场合,顾兰因原本不想搭理,然而她心头一动,无端腾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摸出手机,解锁了屏幕。
只见那上面跳出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内容很简洁:危险,勿追。
眼下是二十一世纪,微信和qq相当于现代社畜的身体器官,片刻不能离身,只有生活习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才会用短信联系人。可不知怎的,顾兰因捧着那条短信,就像捧着古代圣贤的金科玉律一样,下意识扭过头,往来路方向看去。
空无一人。
顾兰因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刚拐过巷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一只手摩挲着砖头缝隙,不知等了多久。
顾兰因心头一震,那个身影仿佛自带强光,刚一撞进视野,就摧枯拉朽地横扫一片。她从身到心都被那道光席卷进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还没回过神,已经拖着步子蹭到近前,下巴不知不觉地低下一点,声音像是含在舌头底下:“师……前辈。”
她想问“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想问“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您一直跟着我吗”,想说“夜来风凉,您大病初愈,该多穿点”,这些话一股脑涌上来,把狭窄的声道堵得水泄不通,到头来便一个字也说不出。
卓先生浑然未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过一遭,确认这妹子全须全尾,连点油皮也没蹭破,才松了口气:“唐兄给我发消息,说你晚上会过来,我等到后半夜也没见你人,有点不放心,就出来看看,谁知恰好看见你从巷口拐出去,像是追着什么人,我便一路跟在后头。”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觑着顾兰因的反应,似乎是觉得大晚上偷摸跟踪人……跟踪对象还是个小姑娘,实在不够光明正大,说到后来,目光藏在面具后躲躲闪闪,心虚似的,不敢往顾姑娘那边瞟。
顾兰因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头,闻言,她不由一愣:“您是……一直在等我?您、您一整晚都没睡吗?”
卓先生笑了笑,避重就轻地答道:“倒不是一整晚……你刚才见到谁了?这么贸贸然跟过去,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他掉头往小药店方向走去,顾兰因下意识地跟上去,话音犹如自己长了腿,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冒出:“就是那个姓肖的小丫头,听说是逍遥掌门的遗孤,大晚上一个人在外头溜达,我不放心,跟上去看了一眼。”
她连说带比划,从小巷到药店,几百米的距离,已经把方才那段对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卓先生也没打断她,偏头认真地听着,哪怕戴着面具,也挡不住那种专注而眷恋的神色从目光中流露而出。
顾兰因舌头打了个磕绊,那一刻,她无端有种错觉,仿佛这人在脑子里里安装了个微型收录机,正将她的话音一字不落地收了进去,以便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随时能拿出来咂摸回味。
就好像……他把说话之人极为珍重地放在心头,连一句话都舍不得错过。
她正晃神间,就听卓先生忽然问道:“你说,那人姓霍?”
顾兰因赶紧把堪堪溜到悬崖边缘的思绪拽回来,低头答道:“他的同伴是这么称呼他的,应该没错。”
这阵子,西巷不知是快要拆迁还是怎的,路上的废弃杂物格外的多,拐过巷口时,一条凳子腿横空出世,差点绊了顾兰因一跤。
卓先生及时扶了她一把,等顾兰因站稳了,递过去的手依然没舍得收回,就这么虚虚托着顾兰因的手肘:“小心,这边有点乱,很容易绊倒。”
顾兰因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迈过障碍物,视线顺势一扫,瞥见那只手虎口和指节处的老茧,眼皮倏忽一跳。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借武林大会闹出点事端,水搅浑了才好浑水摸鱼,说不定还能逼你露面,”只听卓先生轻声道,“他们有备而来,又和五毒教纠缠不清,你要小心了。”
顾兰因赶紧收敛心神,点了点头:“师……前辈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帮人既然不怕引火烧身,我就陪他们玩到底。”
卓先生听她语气笃定,心知这姑娘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便不再多问,引着她回了药店,顺手开了灯。屋里光线一时大亮,话题也被一并打断,两个人站在逼仄的客厅里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顾兰因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她心里明白应该尽早告辞,免得打扰卓先生休息,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这质量低劣的地板底下像是藏着某种磁场,牢牢吸住她一双脚,连挪动一步都困难。
卓先生循着她的目光瞥了眼时间,踌躇片刻,忽然道:“已经不早了……你折腾回去大概也快天亮了,要不就在这里歇一宿?”
这话正中顾兰因下怀,她赶紧鸡啄米似的一阵点头。
唐门俩师徒都在医院,顾兰因正好借住唐嵋的房间,连睡衣都是现成的——她比唐姑娘身量略纤瘦些,借人家的睡衣穿完全没压力。
等她简单洗漱完,就见卧室的被褥枕套全都换过新的,床头柜上摆着一杯热牛奶,旁边还有一张便利贴留的字条:喝完牛奶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按说到这里已经可以画上句号,然而卓先生思虑片刻,还是另起一行,额外加了一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没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别担心,平时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