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则细观之下,看清这人高鼻深目,肤色近乎发棕,此时冲他彬彬有礼的笑了笑,倒也称得上是为俊朗男子。略一思考便心下明了,冲那人淡淡的一拱手:&ldo;阿那将军。&rdo;
阿那□□也向他回礼:&ldo;三皇子。&rdo;
夏夷则的态度照旧温和疏离:&ldo;将军虽是突厥人,可这官话却说的当真不错。&rdo;
阿那一词的意思,在突厥语中意为苍色的狼眼,这位将军的眼睛也确实像狼一样,虽然笑的文雅,眼眸深处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劲。单看面向不是个简单人物,而夏夷则也终于清楚了武灼衣的那番话‐‐这世上有狼子野心的人不少,可表露的如此明显嚣张的确实不多。
&ldo;臣既然已是大唐的臣子,自然需入乡随俗。&rdo;阿那□□不加掩饰的打量起眼前这位俊美非常的的三皇子:&ldo;臣听说殿下的师长‐‐便是太华山的诀微长老。&rdo;
听得清和名号,夏夷则不由得心中提起几分警醒,只是却不动声色的回道:&ldo;正是,莫非将军也对我太华道法有些兴趣?&rdo;
阿那一摆手,眼睛里带出几分说不明的光芒:&ldo;殿下有所不知,臣有个妹妹,居在长安,两年前生了场大病,当初还是诀微长老施以援手,才得以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了,臣只那一个妹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可真是要让人活活伤心死。&rdo;他官话虽说的好,只是话说长了便带出几分含混不清的尾音,而他这番话又说的真挚十分,显然是极为欣悦。
夏夷则便是心有不愉也暂且按下,正欲回答,却听的李淼笑着先开了口:&ldo;将军还不知道吧,诀微长老与我父皇相交甚好,如今奉召入京,先下正在三弟的宅邸里住着。&rdo;
&ldo;当真?!&rdo;阿那□□顿时大笑几声:&ldo;这真是太好了,既在殿下府上,那这顿酬谢恩人的酒席臣是一定要摆的,届时还请殿下和诀微长老赏几分薄面!&rdo;
他这话一出,便是由不得夏夷则不答应,青年犀利目光于李淼面上扫过,只道不知他这位心思阴沉的二哥在打什么算盘,开口却是委婉的答了句:&ldo;我既然知道了,那便一定会去,只是师尊那边,还需看师尊自己的意思。&rdo;
而那突厥将军不觉自己碰了个软钉子,笑容仍是十分开怀:&ldo;这月十七,我便在宅邸等殿下和诀微长老。&rdo;说罢拱拱手,示意告退,随即跟在李淼身后,两人一同走了。
而夏夷则站在汉白玉阶上,微微呵出一口冷气,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微微一凉,他低头一看,原是零星两片银粟落下,在他手背上融了。而他再一抬头,原道那两片雪花并非北风送来的零星,而是又下了雪。
夏夷则是命车夫快些走着,因此回到宅邸也不过一会儿工夫,他只道这样的天气师尊必定是躲在屋里暖和着,因此直奔清和的卧房,结果却扑了个空。他伸手一掀桌上的香炉,内里余香尚未燃尽,因此出门叫了院子里守着的小厮,只问道:&ldo;先生呢?&rdo;
此时雪势渐大,那小厮虽穿的厚却仍忍不住揣起两只手,眼见这位三皇子开口询问自己,因此不由得一哆嗦,连忙答道:&ldo;刚出去,似乎是往后院去了,还命人烫了酒,先生说什么‐‐&rdo;
夏夷则哪里能听他说完,只听了后院两个字便转身往后院去了。这大雪纷飞的天气,即便清和是他师尊,夏夷则也忍不住在心中重复起那段让自己耳朵都能起茧子的话‐‐&ldo;师尊您旧伤未愈‐‐&rdo;
宅邸后院有一池湖水,湖上建亭,名为&ldo;一池波&rdo;而夏夷则打入住伊始便命人挪种来数种梅花。芳流阁,重瓣粉朱,玉台照水,白须朱砂一应俱全。
自打入冬后湖面上结了一层浮冰,这梅花也纷纷开了,远远望去颜色连成深浅一片煞是好看。
湖边四角飞檐的亭子里立着一道人影,夏夷则从背后慢慢走过去,只见清和披着那件象牙色的厚实外氅,一盏烫好的酒正端在手中,而面如冠玉的脸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绯色,一时倒衬的他气色极好,不复几日前的苍白。
夏夷则按下之前想要说的老生常谈,这番情景即便从他自己的角度看去‐‐这清酒佐梅,只闻香气便已沈醉,何況這天地附贈的白雪茫茫?
只是清和不知端着酒盏在想些什么,便连夏夷则已到了自己身后都尚未察觉,夏夷则只怕自己大声了会唬的清和一愣,因此行至清和身边方轻轻唤道:&ldo;师尊?&rdo;
清和端着酒盏的手指微微一颤,这方回过神来,看到身旁的夏夷则一笑道:&ldo;夷则回来了,为师方才卜卦有些出神,可要饮一杯?&rdo;说罢朝着夏夷则递上自己手中的酒盏。不料他这徒弟当真自他手里从容接过,就着杯沿便一饮而尽,饮尽后稍一回味,不觉一笑:&ldo;入口醇郁,有濯魄冰壶之感。这是……竹叶青?&rdo;
清和点点头,捧起桌上的手炉在怀里暖着:&ldo;碧梧轩的竹叶青,为师也只刚喝了两杯‐‐&rdo;
这个两杯大约后面得跟个半字,夏夷则方才喝的是清和饮过的残酒,平日倒也罢了,只是他方才就着的杯沿,也同清和饮酒时不差分毫,这便多了几分含混不清的暧昧。
&ldo;那家的竹叶青喝下几杯,便是海量也当醉了‐‐&rdo;夏夷则此言便是含蓄提醒清和到此为止,因而便接着朝间之事转移话题:&ldo;师尊,今日在宫里见了位回来的节度使。&rdo;
清和恩了一声,瞄了眼夏夷则的神情后唇角含笑:&ldo;是哪一位?&rdo;
&ldo;刚刚回来的朔方节度使‐‐两年前平定西突厥的阿那将军。&rdo;夏夷则将那酒盏放回桌上,正听得清和了然答道:&ldo;原来是那位将军,他家中似乎有一名小妹‐‐&rdo;
&ldo;师尊救过命的。&rdo;
清和觉着有些冷,因此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支起的毛领掩住半边面如冠玉,一时显得甚有雍容清贵之感。
夏夷则忍不住伸手过去压了压那翘起的领子,便听清和随意解释说:&ldo;两年前,不过顺手为之。不知那小姑娘现在如何了。&rdo;
&ldo;那位将军这月十七要在自家宅邸置席‐‐&rdo;夏夷则这话只顾说的从容不迫,浑然不觉自己面上颇有郁结之色:&ldo;还叫我请师尊去。&rdo;
清和忍不住伸出手,冰凉手指抚上夏夷则眉心,眼看着他这徒弟似乎微微一惊,不觉笑道:&ldo;现下这个模样,夷则是怕为师倒戈相向么?&rdo;
这话自然是玩笑,只是夏夷则不由得一时面热,觉出自己方才举止浑不似平日内敛沉静,不过是一顿席,他倒像是怕师尊被谁抢走了一般,因此定了定心神看向清和问:&ldo;那师尊去么?&rdo;
清和手指撤了回来,自然而然的说:&ldo;夷则去,为师自然去。&rdo;
这一句话,夏夷则自将方才诸多心烦抛诸脑后,不由笑道:&ldo;师尊原本好好的赏雪,是弟子搅了兴致。&rdo;
清和目光一转,瞧见那亭前的数棵梅树,这一场大雪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停了,日光隐隐从云缝中透出,而那数棵梅树的枝干上均压了一层薄薄雪花,他唇角含笑同夏夷则道便:&ldo;既如此,便罚你舞剑一曲,就在那梅树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