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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去不多久，后生终于醉倒在地，鼾声可闻。接着有个路人，高唱着山西梆子，大踏步而来，一下绊倒，栽了个跟斗，一面爬起，一面骂人，骂声未终，忽而惊呼，原来是熟人。&ldo;于是扶起后生，埋怨他不该贪杯，扶他回家。

到了一条街，栅栏已闭，于是喊司栅的开栅。这下惊了一条狗，一犬吠影，众犬吠声，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或吠或哮，无一不真。皇帝听得眉飞色舞，偏着头一面听，一面笑。

群吠声中，有人叱斥，是司栅的来了，钥匙声、碰栅声、道谢声、脚步声，声声分明，走了一会，到家，敲门，开门一问，才知道在错了地方。那家人是江西人，用皇帝听惯的张天师所说的那种乡音，破口大骂，于是狗又叫了。

等狗吠渐低，以至于无，终于真的到家。开门的是后生的妻子。询问缘故，说明究竟，道谢作别。闭门扶后生登床，要茶要水，噜嗦不休。做妻子的十分厌烦地发牢骚，及至取了茶来，后生鼾声如雷，于是妻子又骂。惊醒了孩子，解怀喂乳，孺子吮吸乳头。&ldo;咂、咂&rdo;作声，混和着丈夫的鼾声，妻子打呵欠的声音，不由得就勾起了人的睡意。

不久，金鸡初唱，众鸡相和，也像犬吠那样，啼声远近高下，宏亮尖锐，各各不同，而无不酷肖。等鸡啼稍稀，丈夫又作呓语，不断索茶，妻子被惊醒了，一面唠叨，一面伺候丈夫喝茶，喉间咕咕有声，语声亦渐渐清楚，丈夫的酒醒了。

于是，夫妻开始调笑，妻子先则厌恶，继而欲拒还迎，然后是低声喘息，腻语叫床，那张床当然也是&ldo;咯吱、咯吱&rdo;作声，与枕席之间行云雨的声息相和，间以猫儿的叫春，先是一只雄猫，其声亢厉，随后来一只雌猫，叫声柔和，接着又来一只雄猫，两雄相争不下，乱扑乱咬，清清楚楚听得出是在屋顶上打架。纷呶喧嚣，正令人听得出神时，轰然一声，众响皆寂。

皇帝有着如梦方醒之感，但耳际仍旧遗留着各种不同的声音，尤其是妇人的娇滞腻语，一想到心就会蓦然往上一提，人也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此时明万年又出锦幕，肃立待命。皇帝定定神笑道：&ldo;这套本事，着实不易！须得好妹赏一赏！&rdo;

&ldo;替万岁爷备下赏号了。&rdo;朱宁答说，随即向左右做个手势。

于是两个小太监抬来一个朱红大托盘，上面是两匹青色绉纱，一锭五十两重的大元宝，皇帝看了看说：&ldo;少了一点！多给一分。&rdo;

&ldo;喳！&rdo;朱宁向明万年大声说道：&ldo;万岁爷格外多赏，还不谢恩。&rdo;

等明万年磕头谢了恩，皇帝对朱宁说：&ldo;你问他，愿意不愿意在豹房伺候？&rdo;

明万年不愿意也不行。而豹房伺候，就此成了一个衔名，不过&ldo;伺&rdo;字嫌俗，改成&ldo;豹房祗候&rdo;。

&ldo;还有什么玩意？&rdo;皇帝问说。

&ldo;还有上绳跟过锦。&rdo;

&ldo;过锦就不要了。&rdo;

&ldo;是！&rdo;朱宁答说，&ldo;上绳可不能不要？&rdo;

&ldo;为什么，&rdo;&ldo;&rdo;万岁爷一看就知道了。&ldo;朱宁转脸吩咐：&rdo;拿御榻移到廊上。&ldo;

堂下应声走来八个太监，先开厅门，然后将皇帝连御榻一起抬到走廊上，另用茶几陈设酒果，皇帝一面享用，一面抬眼下望，只见灯火照耀之下，有根隐隐发光的线，横悬在半空中，定睛细看，才知道是根钢弦，两头连系在抄手游廊的大柱子上。上绳的两名女子，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对襟袖子札脚裤，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小，而轻盈如燕，一左一右，翩然而至，拜倒在君王面前。

&ldo;小女子林丹凤、林白凤叩见万岁爷！&rdo;

&ldo;你们是姊妹俩？&rdo;皇帝说道：&ldo;抬起头来我看看。&rdo;

&ldo;是！&rdo;林丹凤答说：&ldo;我们是同胞姊妹。&rdo;

等她们姊妹抬起头儿，朱宁已提着一盏白纱红寿字的宫灯，照在脸上。同胞姊妹，相貌不同，姊姊是瓜子脸，妹妹是鹅蛋脸。谈姿色是妹妹胜过姊姊，长眉入鬓，一双凤眼。但论韵致，白逊于丹，林丹凤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瞄来扫去，将皇帝的那颗心撩拨得痒痒地又不宁贴了。

&ldo;你们多大年纪？&rdo;

&ldo;小女子十八，我妹妹小我一岁。&rdo;

&ldo;你！&rdo;皇帝脱口问道：&ldo;有了婆家了吧？&rdo;

皇帝问到这话，在廊上悄观动静的张一义觉得相当刺耳，看御座左右的太监，却是个个若无其事，想来都是听惯了这种轻佻之语的。当然，林丹凤不免害羞，低着头不作声。

朱宁却知道皇帝的脾气，侍寝喜欢妇人，不喜室女。看林丹凤那双眼睛，不似完壁，心知皇帝已经中意了，但若林丹凤撇清，而皇帝又信以为真，或者好事不谐，便得别费张罗。所以不待她自己承认不承认，先硬派她有了婆家再说：&ldo;请万岁爷不用问了，她不好意思说。&rdo;

&ldo;我看她是早有了婆家的。&rdo;皇帝问道：&ldo;你们走钢丝有没有把握？&rdo;

这下是姊妹俩同声回答，响亮的一个字：&ldo;有！&rdo;

&ldo;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rdo;

&ldo;回万岁爷的话，&rdo;林丹凤说，&ldo;平常是用网子的，今天在万岁爷面前，可得献一点真玩意，所以不用网子。&rdo;

&ldo;算了，算了，还是用网子兜着。&rdo;

不用网子兜着，万一摔伤了，不但大煞风景，而且侍寝无人，所以朱宁紧接着说：&ldo;这是万岁爷的恩典，格外体恤，你们给万岁爷磕头谢恩吧！&rdo;

林丹凤还有些怏怏然，觉得不能显自己的真本事，做妹妹的心寒胆怯，求之不得，所以不由分说，硬拉着姊姊一起磕了头，然后退向两旁。

等张好网子，双凤复又出场，走到中间一屈膝，起身后退，互相打了个手势，双双往上一纵，攀住钢丝，一撑一跨，双足已踏上钢丝，两臂张开，风摆荷花似的摇晃了一会，稳住身子，然后由中而分，各走一端。

走到尽头，转身再走，这下是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彼此堵住。皇帝手持酒杯，一眼不眨地注视，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

正当大家屏声息气注视之际，忽然丹凤一个失足从钢线上倒栽了下来，其势甚疾，无不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谁知&ldo;哎哟&rdo;二字未毕，丹凤已用纤纤双足，倒钩在钢线上。白凤更不怠慢，举步一跨，越过她姊姊的双足，向另一端轻悄地滑了过去。皇帝不由得喝一声采，朱宁领头附和，赞声不绝。

丹凤还有技可献，只见她侧挂着的身子，如秋千盘荡了起来，越荡越高，蓄足了势，双足一松，整个身子凌空上飞。看那模样，像是脚上吃不住力量，被摔了出去，这一摔不是自上往下落，不是掉在网子上，而是斜着抛出去，摔着青石板上，非受重伤不可。胆小的张口瞪目，一颗心提到喉头，只能作无声的惊呼！谁知丹凤双手一伸，恰好抓住钢丝，双足就势一盘，使个乌龙绞柱的招式，在钢丝上拿了个大顶，稳住多时，方始重新起立，斜着一滑，到头翻身而下，与白凤双双拜倒在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