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苍穹浩瀚无垠,朔北猛禽低旋其间,静待猎物入彀。
一片茂密的丛林深处,十几双眼睛紧盯着前方的矮树草丛。
“长风,已是亥时,怎么人还没到?”细密的汗珠从其中一位蹲守之人的额头沁出,他以手肘抵了一下一旁的少年,以唇语相问。
那个唤作长风的少年倚在树后,劲袍武装,形影单薄。逆光而立之时,挺拔身姿似被镶了一层朦胧浮光,独见那浓烈如墨的剑眉和一双清澈而冷峻的寒眸。
少年没有回话,右手握紧了掌中弓矢。
就在此时,远处夜幕下出现一个身影,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屏息以观。
来人身材矮小,以长袍遮面,一手牵着一匹高大骏马,不时东张西望。大概是确定了四下无人后,他吹响了一声口哨。
片刻后,几团火光自暗处显现,是三个头戴鸟羽头盔,身着半月形皮质长袍的武士。为首的身材异常魁梧,满腮胡须,脸上涂有赤色印记。
是祁郸人!
那牵着马的人看到来者,忙不迭迎了上去。幽明不定的火光之下,哪怕他遮住了半边脸,草丛里的诸位都一清二楚地认得他:是刺史张藻无误。
“长风,果然是他!”众将低声恨恨道。
长风眸光冷冽,抬手示意噤声,镇定自若地观望这一场暗藏杀机的交易。
十年了,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十年了。
张藻此人,自上任凉州刺史这十年以来,不仅压榨百姓,无恶不作,更与河西军处处作对,暗自编排,多次无中生有,连连陷害,引得众怒不断。
他向来跋扈,又极其爱财,因无人进献,偶尔故意刁难,克扣河西军粮饷。因其乃是朝廷特使,圣上派来督军之重臣,每月军报均由刺史府撰写呈报,故各位大将皆是敢怒不敢言。
众人深知,他名为刺史,实为圣上安插在河西军中的眼线一枚罢了。数年来胡作非为,哪怕多次上表启奏,圣上亦不过睁一眼闭一只眼。
如此,倒是助长了他日益嚣张的气焰。
今日,他大胆包天,竟与那异族易起了河西战马来。
张藻将马牵到了为首的祁郸人面前,那些人从手下接过火把,对着这匹宝马,细细端详起来。此马身长一丈,鬃毛柔顺发亮,通身棕红健硕,尤其马蹄处有三段骨节,趾角紧致,确实良驹无疑。
“竟是回鹘的铁勒骠。他好大的胆子。”长风认出了马相,铁勒骠产自回鹘,本地多骏足,皆麒骥之属。
河西军每年以百万缯绢易回鹘百匹铁勒骠,乃闻名天下的河西铁骑赖身之本。
祁郸人看完了马,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指挥手下把一小袋东西交给了张藻。张藻接过袋子,掂了掂,笑意浮现在他干枯的脸上,又打开袋子捞起一把握在手里,夜光下,那闪闪发亮的是金子。
林中诸将无不怒火中烧,铁勒骠竟被此小人贱卖至此。
而接下来的对话更是令众人咬紧了牙关,倒吸一口凉气。
“这只是定金。十五日之后,五月初五,此地交货,还有更多更大的,金子。”
“小的在此先谢过赞普【2】。”张藻拱手作揖,喜笑颜开地拜别武士,甩了甩袍子,全然没注意不远处草丛里怒目圆睁的将士们。
暗处的长风寒眸如箭,心中激愤不已。
原来贱卖的不止一匹?况且,最近已有耳闻祁郸正大力征兵。如此招兵买马,意欲何为?
“咳咳咳……”夜风寒意渗入衣衫,他不由心肺胀痛,重重咳了几声后,浑身发起抖来。
一时间,少年眉头紧蹙,双臂青筋暴起,面色阴暗宛若阎罗在世。
“长风,你还好吗?可是发病了?”一旁的亲卫见长风如此,心中顿时万分急切。见祁郸人已走远,便急忙奔向一旁倒下去的少年。
“无妨……”长风抿着薄唇,仰头咬牙忍耐着体内的剧痛,他紧绷的下颔棱角分明,月色下的阴影抛出了一道极美的弧光。
他双目半阖的间隙,瞥见了一旁将士们面面相觑,或哀悯或惧怕或厌弃的神情。
他见此不曾面露不悦之色,反而淡淡笑了一笑。
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众人看他的目光。河西少帅又如何,身患怪病又如何。他心中已有此生所念之事,并不惧怕世俗对他的注解。
“长风,张藻如此可恶,你打算如何应对?”
片刻,疼痛退去,他恢复了俊逸如常的神色。他缓缓睁开双目,计上心来,沉声道:
“我欲除之而后快。”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