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玩意翻过来,底下有一个小缺口,缺口簇新,好像刚从什么地方拆下来。
啊,是升旗山周家那个古怪的寺庙。
甘小栗对简行严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两人又一起查看房间的后阳台,铁制扶手很矮,顶多到成人的大腿根,阳台的两头都连着消防楼梯,一上一下,沿着楼梯可以自由去到酒店的任何一层。其实也不无可能是凶手从消防楼梯溜进来,将黄翀推下楼去,再从楼梯逃跑。可不管是消防楼梯的台阶表面,还是楼梯的栏杆,灰层分布均匀,不太像是有人借道而行的样子。
不多时简行严和甘小栗一起离开房间,走回酒店大堂,前台的服务生看到简行严的样子以为是某个阔绰的住店客,上前向他问了好。简行严用马来语客气的问候了对方,又开口问了一两个问题,这才走开。
“你在说什么呢?”甘小栗问。
“问问那位’女士内裤主人’从307房间离开的时间。是在昨天的中午,服务生说当时307的客人送她离开,就是这样酒店这边才有机会在前台找客人催缴房费。”
这时两人走到酒店外,一群人正七手八脚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胖子,远看与睡着无异,只是脑后沾着一滩粉色粘稠的液体,看起来已没有生机。
简行严掏出刚才从鞋底抠下来的铅印继续冷静地说:“我替他设计的流程是这样的:先把值钱的东西交给太太——或者太太强行要黄翀把钱交出来由她保管,然后送太太孩子们坐船离开槟槟榔屿,黄翀再去找林育政——毕竟黄翀在岛上没什么正经营生,也只有林育政给过他一些好处。不知他在林育政那儿达成了什么目的,但是他多半是出于好奇加本性淫邪,把周家寺庙墙上那些造像掰了一个带走,他的鞋也在寺庙附近踩到一个铅印——你还记得高燕晴他们曾经在那里办过地下印刷社——铅印就被他一路踩在脚下带回了酒店。黄翀应该从林育政那里得了点生活费,回酒店的时候他顺道带回了妓女和酒,春宵一夜,中午起来打发走女人,黄翀一个人在房间喝酒不知不觉到晚上,如果这个故事中确实没有另外一个人,那么他就是喝多了一个不小心,发生了坠楼意外。”
“如果我是坎贝尔,会说你这跟没说一样,你也不能确定这个故事有没有另外一个人。”
简行严摊手,把铅印捧到甘小栗面前,道:“至少我们收获了一个可能,升旗山的周家庙宇。”
黑暗的尽头(二)
很快简夫人就被通知,她的兄长黄翀在金皇冠酒店坠楼身亡。
简夫人正如简行严所说,内心保持着对娘家人的天然亲近,面对黄翀的死,她虽然不比简旌死时更伤心,却是更加郁卒,彼时她一个人闷在家中,还不知道即将发生在儿子简行严和养子甘小栗身上的事。
今天是离黄翀说的三天限期里的最后一天,如果黄冲没有夸张,同时林育政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那么过了今天如果甘小栗还不把实验报告书放到林育政的面前,张靖苏就要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若说昨天准备一个人去找黄翀之前,甘小栗是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那么今天和简行严一道行动,他的表情显得忧伤焦虑,因为这一次不是他的行动影响的是两个人的命运,当然还有张靖苏,可在他心中张靖苏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来,可谓是不会有第二种结局,但是对于他和简行严来说,就不一定了。
甘小栗从来没有想过真要将林育政想要的东西交出去。
在制定应对林育政的计划之前,他们去发现过林育政的那座唐楼看过,林育政果然不在那里。唐楼里的人表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唐楼里的人说话声音都带着一丝恐惧,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威胁统一了这里的口径。不过的确唐楼不适合监禁,简行严和甘小栗来这里是为了确保“升旗山”是他们唯一的可能。
现在他们终于决定要前往升旗山了,为了救出张靖苏,为了和甘简两家的仇人林育政做个了断,也是为了摆脱日本人对实验报告书的追逐。在槟榔屿时有雷雨的12月的一天,甘小栗和简行严一起踏出简家的大门。
甘小栗背上了他的挎包,这一次他好好检查了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不多一样不少。简行严出门的时候两手空空,嘴上还在抽着一根雪茄——那是老简书房里的最后一根库存。
“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吗?”甘小栗把自己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简行严把他的手握了握,一句话不说已经是最坚定的答案。
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甘小栗记挂简行严的安危,也因为有简行严的陪伴让他格外感到安慰。
“甘小栗,记住我们的计划,千万别一个人冒险。”简行严叮嘱到。
简家的汽车出城一路向西北飞驰而去。
皮肤火辣辣地痛,像一千只蚂蚁在啃咬。
张靖苏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顿时一个哆嗦叫他清醒过来,他脸朝下倒在地上,看不到自己的肩膀,只能从呼吸间嗅到肩膀上被烙铁燎伤的地方发出的阵阵臭味。他没有力气翻身,隔着地上的干草看到林育政的皮鞋还在不远处。
那家伙还没有享受完。
张靖苏麻木地想,已经感受不到皮肉的疼痛了。
“醒了?”林育政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清越动听,“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为菊机关效力吗?”
张靖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喝水,喉咙里仿佛填满了沙,他试着操纵声带,声带发出机械运转的声音,咔擦咔擦。
不愿意。
此刻张靖苏被人从一开始的密闭房间里带到一个更为宽敞的房间,三面墙壁,有一面是铁栏。这里是一间行刑室,其中一面墙上展示似的挂着各种刑具,一盏又大又亮的白炽灯自天花板降下,刺眼的光线强行冲开人的眼皮。张靖苏的两只脚被紧锁在墙上,双手挂着铁链,纵使倒地也依然无法移动双脚。手上的铁链被牵引着,他被迫支起上半身,在他的双臂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地方深可见骨,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给剜出来的。凌迟,林育政知道这个词,他也知道好的刽子手可以割上九百九十九刀也不伤人性命,只凭最后一刀戳进心脏,他林育政是不是好刽子手不知道,但是他有的是耐心。
“今天是我让黄翀给甘小栗带话、约定的最后一天,我一定会让你活着把今天过完。我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啊,这么多年了我都记得我和我妈约好’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现在好了,只要甘小栗肯为了你交出他手上的实验报告书,我就算立了大功。这封报告书,我敢说就算在菊机关里都没人知道它的踪迹。这东西当时被美国人从石井部队偷出去,实验室的人都不敢上报石井,以为能偷偷将它找回,结果在宁波发生了变故,谁也没想到报告居然落到鼠疫患者手上,这名患者又偷偷将报告带到了南洋。好巧不巧,我只是在菊机关里听了一耳朵知道了这件事,结果竟然让我从江姵芝身上发现了线索,你说是不是天助我也。”
林育政停了停,又多了几分温柔的说:“当然了,要是你等加入菊机关,我也算立功了。最差的结果就是甘小栗不用报告来换你的命,我又不得不把你杀死。不过这样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我对你的心意,也不在乎于你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至于甘小栗,他手上的报告我总归是要抢在其他人,尤其是我那些日本同僚的前面弄到手。”
听他提到了江姵芝,张靖苏发出了呜呜的声音,那是一种痛入骨髓的悔恨,在江姵芝的悲剧中,张靖苏无意识地扮演了推动者。
林育政面对张靖苏的反应显得特别满意,他站在挂满刑具的墙下面,优雅地转动脖子,一件一件欣赏墙上的展品,嘴里感叹道:“这是东乡留下的财富。不过东乡那个人是个垃圾,他竟然沉迷于折磨女人,也不怕女人污秽的血液弄脏了自己的双手,话又说回来,那个蔡咏诗确实有几分才情和姿色,比起我家的江姵芝可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