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苏的呜呜声进而变成了咆哮。
“我忘了,江姵芝的初恋是你吧?可是你的初恋又不是她,有什么好紧张的。”林育政意犹未尽地回头看向地上的张靖苏,他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右边额角露出小小的疤痕——是林育政的妈妈亲手划下的伤痕,那一次林育政差一点被妈妈掐死。“你的初恋,对了,你也应该有过初恋。我听东乡说过,他从前在大学里面当老师,教过你一两门课。他说你有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长得清秀可人,你回国之后他大病一场,本来身子就弱得很,经不住几下折腾就死了。那个人姓金对吧,长得跟简家的甘小栗十分的相像,你三番五次保护甘小栗,是不是也有这层缘分在?张靖苏啊张靖苏,你的口味也很独特嘛。在这两个人身上这样的长情,对我家的江姵芝却又那么绝情,要不是你的绝情,我也不会有机可乘,可惜她的团长父亲太不经打了。江姵芝好歹和我夫妻一场,又怀过我的孩子,我有时候也怪想她的,不知道她被活活饿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苦。”
林育政故意拿话刺激张靖苏,想看张靖苏失去理智。张靖苏也确实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冲进了脑子,可他双手双脚被困,身上遍布伤口,无力表达自己的愤怒,除了听不出发音的咆哮之外没有更多的举动。
张靖苏情绪上的变化令林育政很愉悦,他看着地上匍匐的人,笑盈盈的说:“痛苦令人迷人,看来我并不是真的想和你成为同伴,我就要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好看,真符合我对你的憧憬啊。”
这时有人走近前来,缩着脖子低垂着眼睛,不敢正视行刑室的场面,这个人站在铁栏外对林育政说了一声:“林先生,人来了。”
林育政半抬着眼皮说到:“张靖苏,甘小栗果然来救你来了。你放心,我想要的东西最后都是我的,也包括你。”
黑暗的尽头(三)
一个钟头之前,甘小栗和简行严一起来到位于升旗山的那座古怪寺庙前,这是他俩第三次来到这里。头一次是为了找到失踪的蔡咏诗,第二次误打误撞救出了被周拂关进地牢的周招,这一次动机比前面复杂,可也是为救人而来。
这座阴森诡异的寺庙就是一个不详的象征,庙宇外的古树在天顶织出一个密不透风的盖子,树冠上藏着各种野兽鬼影曈曈,庙宇的院墙新近坍塌,坍塌处已经长出绿幽幽的植物,往里走看不到人影,只有风从上次地牢被挖开的巨大豁口上吹过。
“怎么不是这里?”甘小栗面带愁容,如果不是这里,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他又该上哪里去找林育政?
简行严没有吭声,寺庙太过安静了,捕捉不到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更何况若是林育政在这里关押张靖苏,所需要的人手更加不会只有个别两个。简行严不敢去想是不是自己对黄翀行动路线的判断失误,他在正殿外面的泥地上拼命搜寻着线索,果然在地牢的豁口边发现一个凸版铅印,和黄翀鞋底的铅印一模一样。
在正殿那面奇异淫靡的“千佛龛”上,他们又发现了属于黄翀那个造像的本来位置,方框中新鲜的缺口表明当中的行者造像确实最近刚刚被人拿走,这更加坚定了他们认为黄翀来过这儿的看法。
只是找了一圈,还是不见林育政和张靖苏。
甘小栗和简行严从正殿中走出来,院子里池塘已经干涸,池底是千疮百孔的烂泥。甘小栗心浮气躁的四处张望,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密林包裹住了他的视线。倒是简行严,对着池底看了半天,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突然说到:“甘小栗,你看那池底是不是有鞋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黝黑酸臭的塘底淤泥中有一窜不怎么连贯的脚印,因为泥地表面本来就凹凸不平,再加上这些黑色淤泥的黏性极强,所以这窜脚印很难被发现。他俩沿着脚印的轨迹在池塘底部发现了一条路线,而这条路线的终点突然消失在池底残留的一块巨大太湖石的下面。
又是暗道?
这个寺庙下面到底暗藏着多少暗道?当初来这里修建庙宇的姓周桥周家到底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有这样的精心安排——却又在一百年后将此地荒废。
还是先别管这些了,跟着脚印往下走才是正事。
简行严握了甘小栗的手,两人一起下到池底,淤泥积得不深,可是走起来要么粘脚要么打滑,而且恶臭难闻。淌了几步之后,走在前面的人变成了甘小栗,他和简行严的手始终牵在一起,如果不是要动手推开障碍,他俩大概会继续用这种方式给彼此增添勇气。
爬入暗道,阳光无法照在他们身上。
这条暗道因为入口在水下,为了隔水,在入口的背后有一个u型弯道,池塘故意挖得很深,水却很浅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进入暗道之后,甘小栗他们需要先往下走进一滩和池底沉积的同样的淤泥,再往上爬几步台阶,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下行通道,这段路和他们上次为救蔡咏诗偶然发现的暗道一样,有完整的石壁和气孔,只是在黑暗中摸索起来,墙壁更为阴森古旧。
暗道的尽头,亦是一座水池。抬头望去,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栋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式小楼。
是周拂曾经的别苑。
眼下别苑外观破败,庭院里植物凋敝、水池干涸,看起来周拂死后这里一直空置着,徜徉在这里的天鹅已经不见了,同样也看不见喂鹅的马来人的身影。远远的行车道上停着一辆车,车底下蹲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
甘小栗心中盼来一线希望,眼看自己可能即将找到林育政关押张靖苏的地方,突然手上一股力量传来,人被拉回水池下的暗道。
“你拽我做什么?”
“你忘了!我去看看,不管是不是这里,我们照计划行事,你回刚才的寺庙等着,这边交给我。”简行严拍了拍自己腰间。
甘小栗知道他的衣服下面系着枪套,纵使如此也无法放心,又道:“你的枪法行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开枪。”
简行严眼神一闪,“从来没有见过吗?你还记得在圣约翰岛的检查站里,你污蔑我开枪杀人吗?”
“怎么平白无故想起这件事来!别说废话了!你到底行不行!”甘小栗恨不得掐着对方的脖子掏出他肚子里的真话。
“行,怎么不行。骑马射击我都练过!”简行严笑道,掰开甘小栗的手将他推开,独自一人走出暗道。他重新回到太阳底下,却还是无法感觉到身上阳光的温度,他又看了看天上,也许天上就没有太阳。
这时甘小栗正在暗道里往回狂奔,他的挎包在身后不断敲击他的大腿,他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哪一方面,现如今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正在自己视野所不能及的地方以身犯险,而他本人也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当中进行着无能为力的等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按计划行事”能等来什么,是简行严的噩耗,是林育政的杀戮,还是张靖苏根本就没被关在这里的讽刺。
甘小栗索性找点别的事给自己分神壮胆,他记起简行严刚刚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骑马射击我都练过!
可不管是骑马还是射击,他都没有见过简行严真的做过。
且说简行严推开甘小栗走后,他俩心有灵犀地想起了同样的话,作为这句话的发言人简行严傻呵呵的带点苦涩地笑着想,自己怎么头脑一热说了这样大的谎话。
他穿过徜徉过天鹅的池塘,从庭院绕到房子正面,蹲在汽车前那两个黑衣服的人看到他立刻大吼了一声,扬起拳头一副马上准备动手的样子。
“我是专门来找林育政的,他是不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