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没过几日,府里收到了请柬。是右相为女儿举行及笄之礼。
按说小姐及笄,父母宗族之人在场见证即可,右相却如此郑重其事,邀了各位王公大臣的女眷前去观礼。一则可见右相的爱女之心,二则,听闻是要为小姐定下婚事。
右相千金裴玉翡,是京都出了名的美人。相传三岁熟读诗三百,七岁尽识楚辞哀。
临行前娘亲跟我提起,说裴小姐自幼和左相公子订有婚约,怕是在及笄礼上,圣上的恩典就会下达。既成全了臣子,又撮合了佳缘,这一份圣旨端得是天命了。
我心里实在羡慕的紧。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有了一纸婚约,还要一份圣旨来添光加彩。将来风光出嫁,一生富贵荣华,平安喜乐。多么完满。
而我呢,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等到我的佳期。
什么时候我才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阿澈身旁,听得世人赞一句天作之合。
初藕给我绾发,插了一只镶玉流苏的金簪子。我嫌它繁琐,金器又艳俗。我刚刚皱了眉,未及开口,初藕已经说了:“小姐可别由着性子来。如今身份不同了,这样的场合,还是该端重富贵些。那些简单的簪子,素净的裙子,在府里由得小姐喜欢去穿戴。可是出了门,又是这种场合,小姐可得听我的。”
我望见镜子里粉黛施了一层又一层,满头华丽珠翠的女子,饶是初藕说的在理,也实在容忍不了自己以这样的面貌立于人前。
我抬手就把那些摘了下来,又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初藕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看清我这样随意的毁了她一个晨间的苦功,鬓发散乱,妆也花了。她虽然好脾性,也不敢向着我发火,可还是咬唇,气恼的说:“小姐嫌弃初藕,直接赶我走也就罢了,这个节骨眼上,夫人马上就派人来就小姐出门了,看见了小姐这副模样,赶我走之前还得治我一个服侍不周的罪名。”
我心里懊悔不跌,的确是做的过了头。
“不会赶你走的,谁的错谁自己担着。”
娘亲走进来,见了这副光景,面色有些不豫。我讪讪的立着,一言不发。
而娘亲只是说:“初藕,出去打盆水来。”初藕应声退下。娘亲又是一挥手:“都下去吧。”丫头们齐声应了是,退出了房间。
娘亲走到我面前来,我不敢看她,怕她责备我。我自及笄礼以来,一直有个怪毛病。长发宁愿散着,也不愿束起来。娘亲为此说过我许多次,如今我又为了这个跟丫头置气,又恰巧叫她看见了,我实在是心虚。
娘亲却没有说什么,伸手握了我的发,拉我坐到了镜台前。
我已经忘了娘亲大概有多久没再为我梳过头发。大约还是及笄的时候,她为我梳过一次。我还以为下一次,是要等到我出嫁的时候了。
娘亲不是不疼我,我心里很清楚。她只是做不惯这些事情。她虽然是王侯之女,那一双手却不是深闺里梳发点妆的手。它曾握着冰冷的剑柄,拉过粗厉的马缰,在荒莽的战场上,与人十指交握,并肩而立。
娘亲一边梳发,一边和我说话。语气平淡无波,我却能听得出她的隐忧。
“知道错了?”
“是,知错了。”
她放下梳子,开始在妆匣里挑首饰,一边问:“错在哪儿?”
“不识大体,有失分寸。”
她挑了一对珍珠耳环给我戴上,我嗅见她身上温暖的香气,忍不住抱了抱她。她听见我的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却被我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住了。
许久没有的亲密,尽管我们是至亲的母女,尽管她真的爱我,但她不允许亲密。
我没有辰星那种纯粹的笑容。或许是因为我比她年长,或许是因为我比她可怜。虽然众人眼里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人。将军府的嫡女,又受封郡主,前途无限美好,我却只觉得恐慌。
因为我真正想要的,一直得不到。
像二娘对辰星,管教甚严,都是望女成凤。辰星犯了错,二娘每每说再犯就让父亲动家法,可辰星真做错了事情,哪一次不是她去向父亲求情。
我娘只会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知道了。所以,受罚吧。
所幸我拥有的,都是我想要并且无比珍惜的。
娘亲怔愣良久,到底还是掰开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