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咽了口唾沫。
“陛下说的,全对。”
“所以说啊,这个权力本来就是朝廷的,只是历代天子不能掌握,这才给阀阅家族掌握了,阀阅家族也由此成就阀阅家族的事业,到现在为止,天下人甚至都习惯了这个在当年不可思议的情况。
国家学术不是由朝廷掌控,不是由太学掌控,而是由各个家族掌控,先贤说了什么,天子说了不算,太学说了不算,得要这些家族说了才算,马公,您就不觉得这里头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刘备循循善诱道:“一国学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有限的几个家族说了算吧?他们说了算,那这天下到底是刘氏天下,还是袁氏、杨氏、荀氏的天下?您说对不对?”
“陛下所言……全对……”
马日磾摸不准刘备的心思,只能化身复读机,重复自己之前的回答。
“所以我说应该让阀阅家族停止存在,您说对不对?”
“陛下所言,全……对……”
马日磾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刘备。
刘备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直勾勾盯着马日磾。
“马公所言,甚合我意。”
“额……陛下……这……”
“怎么,马公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
“那不就行了?”
刘备收起笑容,站起身子,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而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马公,一国士人所学习的学术,国家学术,他就不能局限于一家一姓之言,他必须要开放,不能限制的太死,动辄搞出一个两个三个权威,只会让学术窒息,死亡,然后被人抛弃。
如果是真理那么就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辩的越多,就能让越多的人相信真理,确信真理,尊奉真理,如果被人怀疑了,无所谓,辩就是了,但要是不让人辩,那就不对了。”
马日磾张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刘备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是这种话,他总觉得不应该是刘备这样的人应该说出来的。
他是皇帝啊,是天子啊,难道不应该想着如何确定、稳定乃至于定死一种思想吗?
辩来辩去的,真要给辩出什么问题来了,不得出事?
退一万步说,您老人家是名震雒阳的辩经达人,但是您老人家总要传位的,您老人家的儿子难道也能继承您的能力,成为新一代辩经达人?
马日磾这下是真的搞不懂了。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刘备这个点。
“陛下,您……您所说的一切臣深以为然,圣人真理,的确不怕人质疑,但就是怕有一些人,诸如少正卯之类的人,以歪理邪说重伤圣人,动摇人心,乃至于蛊惑人心。
就如同之前的太平道,那也是一群贼人以歪理邪说蛊惑人心,从而掀起大规模叛乱,最后一支黄巾军还是几个月前才被消灭掉的,所以陛下须知,世上到底还是蠢人多,而圣人少的。”
刘备点头。
“这个事情当然是如此,歪理邪说当然不可能被接受,这个我们需要去分辨,但不能因为可能出现歪理邪说就让人连说话的可能都没有吧?阀阅家族越多,能说话的人就越少,因噎废食,这样的情况,我不喜欢。”
马日磾抿了抿嘴唇。
“但是,您的家族,涿郡涿县刘氏,他们……”
“只要我说话,他们不敢不听话,这一切是我带给他们的,那么我自然也能收回去,他们不会有反对的人存在。”
“那卢氏……”
“我会亲自和老师说。”
刘备盯着马日磾:“马公,您是我所敬仰的长者,为国家长远计,放弃门户私计,应该是正确的选择,我相信,您不是那种在乎门户私计的人,对吗?”
“我……”
马日磾顿时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
刘备这种预设答案的问题方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除了指定答案之外没有其他的正确答案。
他很想说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大公无私,他很想说他还是在意家族的,他很想让家族平稳的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