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柏愣了愣,却没动弹,呆呆地看着徐慎如走远了,拉开车门坐进去,这时候才说:“就不了,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的。”那辆车子开走时,恰好从他们两个面前路过,徐慎如从车窗里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旋即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徐若云直到这时,才开口道:“我日后不会回平京去了,你这一阵就多来找我吧,不然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徐若柏吃惊道:“大哥要去哪里?”徐若云说:“我到外国去。”徐若柏愣了。徐若云继续道:“我私自做了假的账户,污了你的名声,又害你替我同老四吵架,是很对不住你的,所以你如果不想来了,我觉得也很顺理成章。你怪我,我是没有办法的。”徐若柏依然沉默着。徐若云继续道:“出国这件事,没有提前对你说,是很对你不住。其实我早就想过,不过忽然出了这黄金案,就现在干脆决定了。我什么都没有,一生又实在不长,便不想全部困守在一个地方了,西洋究竟什么样,还是要自己看看才能算数的。”徐若柏好像才听明白徐若云在说什么。他抓住了徐若云的手,问:“你喝多了?”徐若云道:“没有,你听我说……你的家庭和事业都在这里,自然是要留下的,所以我就偷了这个懒,还都之后,老家的事,平京的事,都要拜托你了。”徐若柏只说:“等等……你不要急,让我想一想。”徐若云点了点头:“好,不急。”这沉默便持续下去了。他站在夜风里,像等待审判一样心跳暗暗加速,最终却又复归平缓,仿佛是放空了、视死如归了。他说:“你若想好了,不必斟酌,直说就是可以的。”徐若柏盯着他,盯了许久,终于很缓慢地、很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时至今日,我除了和你一起,还能怎么样呢?”今夜没有月色亦无江声,唯有嘉陵的冬雾笼罩着一对相依的秘密罪人。徐若云牵住了自己弟弟的手,又一次攥了攥,说:“我总觉着这天气湿得能滴出水来,不信你伸手试一试。”徐若柏轻笑了一声:“好。”星期二那天,徐慎如简短地写了个稿子,很干脆地连国府和学校两边都一起辞了职。话也无非是那些套话,但他去职之利落干脆,倒是令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连李阜清和萧令闻他们两个都分别吃了一惊。李阜清抱怨他没有提前说,这回继任的未必由得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萧令闻倒是很高兴,因为徐慎如是早年那一拨留学生里的翘楚,难缠起来简直比李阜清还要难缠,和自己向来不是一路的,这回他走了,还可以稍稍安生两日。不过这些弯弯绕绕,徐慎如至少现在懒得关心。议论是别人的事,他自己拎着个空箱子就到学校收拾东西去了。中央大学因为徐慎如深陷黄金案的泥淖不能自拔,之前很是吵闹了一阵,连示威啦抗议啦什么的都有,他这样利落的辞职,正好被当做学界的胜利。继任的人选目前还没有,管事的顾春嘉是真正的学界中人,人品确乎无可置疑,不过,一想到日后顾春嘉要去教育部或者经济署研究拨款问题,还要亲自和周曦接洽,他就觉得不堪设想。顾春嘉的狂傲跟周伯阳的矜傲,究竟谁更胜一筹?他一时还真难以得出结论。徐慎如穿过傍晚很安谧的校园,忽然想起在平京初就职时,学潮过后空荡荡的操场和走廊。他在央大十年有余,终于和前任一样因故辞职,难免稍有些今昔之感。他这天晚上去见了王采荆,蒋瑶山也在,他们三个许久不曾聚首了。蒋瑶山很严肃地问他黄金案,徐慎如扼要叙述了徐若云搞的这一出,蒋王两个听得吃惊,不知不觉,时间居然就已经晚了。蒋瑶山作息规律,早早回家去睡,这便又剩下王采荆和徐慎如两个人在,王采荆问他:“你不是来收拾行李的吗?”徐慎如道:“算了,明天罢,今天累了,不想动弹。”王采荆便说:“那我可羡慕你,什么时候想不做事了就不做事,也不担心立刻就饿死。”徐慎如不理他,忽想起他昨天才收到萧令望别后的第一封信,还没有回复,便跟王采荆要了纸笔来,说:“你明天不是要去邮局的?代我寄封信好不好?”王采荆答应了,很好奇地问他:“是谁的信呀?”徐慎如晃晃信封,王采荆瞥了一眼,笑道:“喔,是金楼子啊。”徐慎如久不读古书,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这是什么故事,不禁说道:“啊呀,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