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选了什么,不需要问了。徐慎如极大声地尖叫道:“糊涂透顶!”不用萧令望回答,他就说了下去:“你不是说了,你猜他也不方便立刻杀我?那还需要你求什么情,多说什么话?他是为你才不杀我吗?他倒是一直对通敌恨之入骨,他这是请君入瓮!多此一举,自作聪明——你这才是真正的自作聪明!”萧令望嗫嚅道:“那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我开口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徐慎如几乎失笑了:“我本来也不用,我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的死活?”萧令望很委屈地小声说:“可是我关心啊……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难道我就等着吗?剑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来,我只能在它下面看着,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还没有说完,眼泪便在他眼眶里蓄积起来了。但是他没有哭,他觉得自己是不配哭泣的,也不应当第一个哭泣,都咽了回去。他盯着自己的手,木然地说道:“我当时并不答应这个说法,他就说,我都现在了,还是个三岁孩童,以为什么事哭一哭闹一闹就能解决了。”这天外面飘了雪,徐慎如没多说什么,只上楼呆呆地躺到床上。禁闭室自非高级旅社,他有一阵未得安睡,本是很困的,但此刻早全无心了。在这茫然之中,见外边白雪纷纷大如鹅毛,竟看得出了神。他没有想到,徐静川居然是为这个死的。这事说来由自己而起,他嗔怪萧令望,亦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本来明日是接电话的时间,如今念想断了;又想到以萧令望的性情,想必也很难过,两边加起来,真只剩下无限凄恻。至于徐慎如自己的事,他是连细想都一时不愿的了。生平到此,只剩下一个山河变色,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坦诚而论,在这事上他有些私心,想战争结束时徐静川活在世上,至少己方胜利她是欣喜的,若二人必择其一,偏留下一个他来看,看是怎么破国亡家么?实在多此一举。胜利两个字有些陌生了,遥远得要穿过十几年黄尘,他忽想起革命党亡了前朝,第一次进平京那时。他不是一出生性情就如此矫揉的,彼时也是内忧外患,喜悦却何其真实。他无缘再逢,但若非要有旁人领受,他很愿意徐静川一生里有那样的一瞬。只是如今都落了空。他心里积着情绪,想来借哭徐静川便哭一回也不很丢人,偏挤不出泪徒然憋闷。外边响了脚步声,他估计是萧令望,但萧令望三过房门而不入,只敲门说一声准备有吃的,竟冒雪出去了。这下徐慎如忍不住了,到书房去故意摸了几本缠绵悱恻的小说看,这么哭了一回,睡衣袖子湿透才觉稍解,真去睡了一觉。他睡醒时,雪已经十分厚了。萧令望乱逛还没回来,他看见了吃的,心想这种天气萧令望是去哪里了,冷不冷的?他很想弄萧令望回来,但万一真回来了,他又要不想理会的。萧令望到傍晚才闲逛回来,碗已都在橱柜里摆好了,亮晶晶的。他犹豫一会儿去敲徐慎如的门,无人应答,但是门没有锁。徐慎如正在看个什么东西。是本书,他躺在床上,懒得坐起来,就把书戳在床上,不知道是读还是盯。窗子没有关紧,他又嫌冷,只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只手,怪里怪气的。萧令望进来,徐慎如就瞟了他一眼,等他关严了窗却说:“窗帘。”萧令望又回去拉上帘子。他不走,站在床前默默盯着徐慎如。他还有另一件事要讲,上午没来得及提起,但酝酿许久却只说道:“我去弄点东西吃。徐先生想要什么?”徐慎如答道:“不吃。”萧令望蹲凑近了,猝不及防地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徐慎如没防备,伸手道:“给我。”萧令望把书递给了他。徐慎如坐起身。他将枕头掀开一角,正准备把书压到下面就突然被萧令望抓住了手:“等等。”徐慎如诧异地停住,只见萧令望挪开了枕头,把下边手电筒钢笔之类零碎都扒拉到一边,摸出了一包药。他很警觉地检查了几遍才问徐慎如:“这是什么?”徐慎如不明所以地答道:“你不是拿着么?安眠药而已……想哪去了。”萧令望抿了抿唇:“我以为你给李阜清的那些还有剩。”徐慎如明白了,像笑话小孩子似的笑一声道:“就算没有,难道我不能再去问人要?你拿我的安眠药做甚么。”萧令望大睁着眼,盯着徐慎如:“你——”徐慎如往里挪了挪,萧令望迅速地坐下贴了过来,听徐慎如说道:“我什么我,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这样?快把我这些东西给都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