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
可惜这些没法跟意剑俩师徒提,顾兰因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就算听进去了……多半也以为他在惺惺作态。
有些路,走偏了就拐不回正轨;有些错,犯下了就无力回天。
好比亡羊补牢……其实这句成语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哄孩子的童话。
当不得真。
陈聿将眉头越夹越紧,丁建不清楚当年那桩公案的原委,只当陈警官是在为怎么哄好“老丈人”伤脑筋,于是一边活动僵硬的脖颈,一边扯了把陈聿袖口:“兄弟,我说你好歹注意点……当着人家师父的面——虽说这位顾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按辈分,人家也算是你未来老丈人,你就这么对人家徒弟呼来喝去的,换谁心里能舒服?”
陈聿白了他一眼,也许是胸臆里的那口邪火憋太久了,语气便不大好听:“我怎么呼来喝去了?”
丁建:“你看你看,就你现在这个态度,别说顾掌门,连我都想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陈聿:“……”
这位要不是他房东,谁被扔下去还真不好说。
顾兰因几乎是被顾琢大力拽进门去的,她凭本能感觉到顾琢似乎是生气了,但这股火气又不像是冲着自己来的,赶紧把方才那番对话逐字逐句地倒带了一遍,这才隐隐回过味。
顾琢最后那句话的关键点不在于“因他父子之过”,而是“害得兰因吃尽苦头”……所以在顾琢看来,毁容之仇、断手之恨,还有八年的隐姓埋名躲躲藏藏捏一块,都不如自己手腕上一道伤痕来得锥心刺肺?
“他是为了我?”她想。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地泛上来,顾兰因心里登时又酸又软,几分钟前的愤世嫉俗早被自己从九楼窗户丢下去。
不过一晃神间,顾琢已经驾轻就熟地换好拖鞋,径直穿过客厅,推开左手侧卧房的门。
顾兰因心头“咯噔”一下,瞬间将跳窗逃窜的思绪拖了回来。
这房子是顾琢买的,顾掌门当年不知是没特别研究过房型,还是形势紧迫,没时间挑挑拣拣,选中的户型居然和师徒俩住了十多年的老租房一样。
正因如此,顾琢头一回上门,甚至不用细想就知道顾兰因的卧室是哪间。
顾兰因赶紧跟上去,脑子转得飞快,一连串念头弹幕似地的跳出来——我上一回收拾房间是什么时候?被子叠了吗?脏衣服洗了吗?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
随着房门被推开、门后的卧室显露真容,这些念头又都尘埃落定一般消散了。
卧室的风格和客厅一脉相承,怎么简单怎么来,说好听点是“朴实无华”,说直白了就是“和尚庙”。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一套书桌椅和一副衣柜,除此之外,不见半点装饰,连床单和被套都是单调的白。
说它是女孩“闺房”,恐怕全天下的女性都要举双脚抗议。
唯一和“装饰”沾点边的是一个挂在床头的暖手筒,造型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五官俱全,脑袋上支楞着两只长耳朵。不知是多久以前买的,兔子颜色已经洗得发白,但是很干净,没有半点破损,看得出来主人平时十分爱护。
顾琢一眼扫过,不由自主就被这只兔子吸引了目光,他寻思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顾兰因刚被接到他身边的那个冬天,有一回师徒俩经过路边小摊,看到有人卖各种小动物造型的暖手筒,顾兰因的视线便被黏住了,再舍不得挪动脚步。
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小姑娘身体不好,手上生满了冻疮,握笔写字直打颤。顾琢心疼得不行,正好顾兰因喜欢,就让她自己挑了一个。
只是顾琢没想到,这么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顾兰因居然无比爱惜地珍藏了这么多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快步折了出去,伸手去推左手侧那扇紧闭的门。不知怎的,手已经握住门把,顾琢却缘由莫名地瑟缩了下,没能立刻拧开。
他不着痕迹地捻动了下手指,把手心里的汗抹干,然后一把拧开房门,走了进去——刹那间,失落八年的时光逆流而回,波浪温柔地一起一伏,将逝去的光影捧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