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一双目光如胶似漆地黏在她脸上,恋恋不舍地逡巡片刻,终于关上床头灯:“没什么,你睡吧。”
但凡是顾琢的话,顾兰因从来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顾掌门话音刚落,她就飞快地失去意识,被恍惚的温柔乡吞没了。
她在亦真亦幻的梦境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这一回,梦里的顾琢没再离她而去,而是像小时候一样任由她一把抱住,温厚的手掌盖住她额头,轻轻揉了揉。
顾兰因翻了个身,模糊地呓语两句。她身旁的顾琢立马惊醒,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顾兰因抓着枕巾蹭了两下,乖乖睡沉了。
温柔乡里的夜色总是特别短,好像才闭上眼,窗外就亮起朦胧的天光。顾琢前一晚忘拉窗帘,那光就如潮水一般漫到眼前,水光荡漾起伏,晃得顾兰因头晕脑涨,索性扯过被子一把蒙住头。
她翻了个身,大约是觉得气味不太对,终于从搅成浆糊的脑子里扒拉出一线神智,记忆慢慢回炉,她想起昨晚是怎么死皮赖脸地缠着顾琢,脑子里“嗡”一下,脑浆直接沸腾了。
顾兰因伸手一摸,半边枕套已经冰凉,她心里一慌,直接光脚跳下床,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就听厨房里传来“兹拉”一声响。
刚把鸡蛋打入油锅的顾琢听到动静,回头一瞧,眉头登时皱紧了:“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顾兰因嘟起嘴,还是折转回卧室乖乖穿好鞋袜和外套,再出来时,顾琢已经把煎好的荷包蛋盛进盘子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赶紧去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顾兰因没去洗漱,反而趿着鞋凑到近前,抻着胳膊揽住顾琢腰身,小脸贴在他后背上,小猫一样蹭个不停。
顾琢拿着锅铲的手一顿,轻拍了拍她手背,温和地偏过头:“昨晚睡的怎样?”
顾兰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探头瞅见顾琢耳朵尖上悄悄红了一片,仿佛顶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珊瑚珠,突然很想上手捏一捏,或者干脆上嘴啃一啃。
当然,她这时酒已经醒了,理智重新占据主导地位——借酒装疯赖在顾琢床上不走是一回事,明目张胆的“欺师犯上”又是另一回事。
就顾姑娘这怂样,没有酒精加持,打死她也不敢这么干。
这一回,没有电灯泡碍事,顾兰因和顾琢终于享受了一顿二人世界的早餐。正值大年初一,街头巷尾的小摊小贩都回家过年了,顾姑娘钟爱的豆腐脑白糖酥饼不用指望,只能啃面包、喝牛奶凑合凑合。不过,就算是最简单的面包牛奶,顾琢也做得格外精心:面包在蛋液里浸过,中间夹了花生酱,煎的外酥里嫩,再抹上黄油和蜂蜜,还没进嘴,香气已经勾得人直流口水。
顾兰因一边抱怨“热量这么高,吃完罪恶死了”,一边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不过一眨眼,面包盘子和牛奶杯统统见了底,这姑娘兀自盯着盘里的煎蛋咬牙切齿,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位也一并请进肚子里。
顾琢刚说一句“吃不下算了”,顾兰因已经拿出革命烈士炸碉堡的豪情,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然后摸着肚子瘫倒进椅子里,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
顾琢无奈地摇摇头,自己收拾了碗筷,又进屋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顾兰因这才扶着桌子摇摇摆摆地站起身,一张嘴先打了个饱嗝,顾琢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先有点不好意思:“师父,咱们这是去哪啊?”
顾琢一边系上大衣扣子,一边简短地道:“医院。”
顾兰因:“……”
这年头的年轻人都迷信星相,动不动就“水逆当头”,按照这个理论,何菁菁同学妥妥是被水逆了——元旦当晚,她无意中瞧见霍谦大晚上出门,担心他遇上事,才暗搓搓地跟在后面。谁知那位肖芸姑娘凶残如斯,二话不说,直接拔枪,何菁菁同学猝不及防,直接悲剧了。
后背中枪姑且忍了,住院两个月也不算什么,可大过年的还要蹲在医院里坐监,个中悲催唯有“惨绝人寰”能形容。考虑到何掌门母女也算熟人,伤人凶手更是唐老板看顾的后辈,不去探望一趟实在说不过去。
这不,趁着顾兰因春节假期不用上班,顾琢特意带她去了趟医院。
大过年的,医生护士走了大半,医院里冷清清的,冰凉的瓷砖地上漂着一股消毒水味。顾琢带着顾兰因走进病房时,差点和出门接水的何其芬迎头撞上,何女士措手不及,当场怔住了。
顾琢倒是谈笑自若,温文尔雅地打了个招呼:“菁菁怎么样了?”
何其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人让进病房:“好多了,就是待得无聊,昨天还嚷嚷着要出院,被我数落了一顿才消停。”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何菁菁脸色还有点苍白,人却精神了不少,看清来探监的两位,她眼睛登时一亮:“你们怎么来了?”
顾兰因把手里的果篮和零食袋拎到床头柜上,伸手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来看看你这个小丫头呗,怎么,住院还不老实?知不知道你这回有多悬?那子弹再偏一点,你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了,直接……”
顾琢看了她一眼,稍稍加重语气:“小因。”
顾兰因打了个磕绊,话音猝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