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她想不明白,就像她也想不明白,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居然把她带到了四楼。医院的楼层很高,看守男人的两名警察大抵是顾念着她的安危,所以迟迟没有开枪。直到——男人退无可退,把她拉到四楼某间病房的窗边。真是个疯子,他居然幻想着像电视剧里一样,想把她当垫背,从窗户上跳下去。就这个高度,别说她能不能真的给他当缓冲高度的垫子,就算真成功了,他逃得出去吗?事实证明,也确实逃不出去。警察不是傻子,原来除了那两名警察,不知何时还有别的警察躲在了暗处。“砰——”枪声来得及时,就在男人要拉着她当垫背时突然发出。身后突然“咚”的一声发出巨响,是男人坠楼的声音。而她,却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窗户,被警察救了上来。只是——“他会不会还活着啊?不是说送进急救室了吗?万一来杀我怎么办?我想辞职……”审讯室内,灯光昏昏沉沉地摇晃,护士从混乱的回忆中抽离。眼前却好似有无数个人影在交叠。“你没事吧?”她听见有人在问她。“来人,来人,她晕倒了!”审讯室瞬间乱成了一团,余时年从医院赶过来时,警员正在给护士掐人中。而另外两间审讯室,才配合完询问的护工和抽烟男同时起身。“辛苦了,警察同志,那我先走了。”刑侦队的审讯室走廊三面环通,有人从侧路离开,有人被警员背着送到医务室。余时年一条直路走到底,来到最后一间审讯室。他推开门,表情平和:“我们能聊一聊吗?”审讯室内,一直沉默不语的崔鹏抬起头。余时年递给他一杯水:“聊聊你的女儿。”“我听说,她一直很想当一名警察。”晚上十点,月亮被雾蒙蒙的云层遮挡。崔鹏听见面前的男人说出那句“她在日记里写,很想当警察保护你”时,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男人捂着脑袋,哭得直喘粗气,“是他们不救她!她车祸,来给我送蛋糕,那些人,那些人不救她!!!”“他们是医生啊,怎么能装样子给病人家属看?什么叫上了那个仪器就是走流程?我是没钱,没钱我的女儿就不配活吗?”男人崩溃的声音越来越大,余时年的问话还在继续。“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仪器是最后走流程的?”崔鹏文化不高,常年在工地搬砖,四十五岁的年纪,乍一看却比同龄人老了七八岁不止。“听人说的。”他回答道,“我接了电话赶到医院,我老婆在哭,亲戚们都到了。”他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隐约记得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怜勒,才十六岁,过一两年就要高考了,被车撞得……唉,多半没救了……”“是噻,我有亲戚在医院。说推到那个叫啥子室里面,反正一上嘞个仪器,基本上就是走过场。给家属看的嘛,不救肯定要闹塞。本来推到医院的时候都没得气了……”“要是有钱,说不定可以换器官……”崔鹏读书少,他不懂什么仪器不仪器。只知道老婆哭时,揪着他的衣服问:“你为啥子要过生?她是给你送蛋糕才出车祸的呀!”审讯室内,男人的泪水混着汗水在地上留下一团斑驳的痕迹。又一个人的人生,随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永远的停在了这个夜里。同一时间,酒吧的包厢里,被包裹在阴影里的男人说:“人都有弱点。”巨大的蓉城容纳了一千多万常住人口,在无数个相同的时间里,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出生,又有人死去。而这些彼此矛盾割裂的情绪,都能在医院找到。“只要有弱点就有被攻击伤害的可能。”包间里,男人转动手里的烟,又凑到鼻子嗅了一口,这才转手递给牛建平,“试试?”斑驳的灯影转换,闻了香烟气息的男人靠倒在皮沙发上,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悠闲地轻点着。“有时候犯罪就像行为艺术,需要完美的即兴创作。”急救室外哭泣的男人是他的作品,只需要散播出一两句谎话,就有八卦的人接手传播。“啊,当然可以救活啦,我亲戚是医生,只要有钱就行了。”“这个仪器啊?装给病人家属看的……”“防止医闹嘛,很正常。”“……”而好的作品,需要舞台,也需要配角和观众。“该死,这么大个医院怎么连垃圾桶都没有?我老婆都要生了,怀孕怎么那么危险,要是我老婆没了怎么办?”“我刚刚好像看见那边楼梯口有个垃圾桶……”配角上场又下场,所有的剧目都需要严丝合缝。男人收回轻点的手指,看着包间里吞吐的烟圈,说道:“你们之前的手段太粗糙,有兴趣玩个新游戏吗?”“一个精彩、完美、刺激的行为艺术。”7月26日,距离案发不过才短短一天左右,案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名犯罪嫌疑人一死一逃,还有一个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据医院那边说,赵伟很可能醒不过来。市公安局局长吕良舟知道消息后,不仅亲自去医院把带队的曹启华骂了一顿,更是下了死命令——“一周内,必须把牛建平抓回来!”命令一下,刑侦一队所有人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余时年忙得脚不沾地,医院、警局两头跑。等终于忙完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夏天的阳光早已出来叫嚣,雨后第二天的气温不降反升,整个医院都笼在焦灼炙热的状态里。警局对于牛建平的出逃已经对外发布通缉令,媒体也在第一时间蹲守在医院和警局外,想获得第一手消息。而张明涛和许婠两人因在案件里的特殊身份,昨晚就已经派人进行了监控保护。余时年站在住院部402号床,那是蒋志远曾待过的地方。比起昨天又是火灾、又是持刀行凶这样巧合似的乱局,蒋志远的死亡也格外戏剧。对方是在打伤两名警察成功逃出医院后,在医院后门的街道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辆撞击,出血过多而亡。因为后街没有监控的缘故,并没有拍到撞人的车辆,出事的时间段,警方也并未接到相关报案,应该是已经肇事逃逸了。无数的巧合就像恰好编织的一张网,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由人精心编织,还是意外促成。余时年揉了揉因熬夜有些发疼的眉间,从402号床出来,进了电梯。虽说昨天才发生了意外,但周日的医院,住院大楼还是少不了进进出出的人潮。电梯停停走走,关闭又打开,余时年抬头时,晃眼看见了熟悉的数字。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道冷峭的身影,他沉吟片刻,看着显示屏上的“10”两个数字,不自觉跟着人群走了出去。……余时年去十楼看张明涛的时候,许婠刚好到警局做笔录。昨晚和牛建平的搏斗,虽然事情的经过已经告诉余时年,但许婠今天还是主动赶来了警局。刑侦队的周日,忙起来是没有节假日之分的。牛建平三人的出逃行为,让昨晚的刑侦队忙得鸡飞狗跳。周宇查了一夜的监控回来,拿着早餐才走进警局大门,就看见了许婠的身影。他愣了下,走上前:“许女士,你怎么来了?”警局昨天已经派人对许婠进行私下保护,虽然这种保护是在暗处,也不会主动出现在对方的面前,但有警察在身边,怎么还会往警局跑?“来做笔录。”许婠回答。笔录?周宇反应过来,却是更懵了。依照流程来说,许婠确实该来警局做笔录,只是昨晚余时年本就跟了过去,又了解了事情经过,差的只是流程上的记录。这种情况,等警局忙完这两天,自然会喊许婠过来补笔录,倒是她自己居然主动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