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从不许任何人动她头发。他从前只道她是讲究有洁癖,殊不知,那里是藏匿着她的身份之谜,和他的经年之梦。
“你竟是她……我等了十年,一直一直在等的人。”少年痴痴望着那抹赤色,忽然笑了一声,在此万籁静默之时显得格外寂寥。
他随即伸手想要接过那串剑穗,生怕那不过是他眼中幻觉。就在他快要触碰之际,辰霜指尖一抖,任由剑穗无依无靠地坠落在地,弃之如敝屣。
少年垂头对着地上沾满尘土的剑穗,眼中如有似水流年消然而过,终是缓缓跪了下来,与营中所有人一道,屈膝于大唐公主身下。
俄而,他抬头望着那副那本是万分熟悉又纯然陌生的容颜,眸中已无一丝光亮,他咬牙道:
“末将请殿下准许,出关救人。只需带一千人前去营救,绝不会影响关中布防。”
辰霜沉着一口气,胸口如有千斤重担,一字一句道:
“峒关与萧帅,孰轻孰重,将军应有分寸。还请莫要自作主张,乱了大局。”
少年身形一滞,膝盖朝她挪动了几分毫,心中似是尚存着一丝企望,低声道:
“算我求你,末将愿独身一人前往,不损一兵一卒。末将此生,只有父帅了……”
那是他在世的唯一血脉亲情,哪怕毫无胜算,他都得去救啊。
他如此高傲之人,此刻,竟然跪着求她。
辰霜任由心中如那裂帛撕扯其间,仍是高昂着头,裸露的玉颈在凛冽寒风如若刀割,为的是不望见底下相求的少年。
不愿,亦是不敢。
她下颚微微颤抖着,沉寂许久,抬手掐灭了他最后一丝薄如蝉翼的希冀,出口道:
“张大人,还愣着作甚?来人,将萧长风关押起来,以免他轻举妄动,有损大计。”
张令诚入梦初醒,此言正中他下怀。他方才正愁着,萧长风定会不服,若起了干戈他怕不敌。而今有了这公主殿下这樽大佛镇压,这些人还能起什么风浪。
他随即招了一队人马,硬生生将萧长风拖了几里,囚禁于地牢之中。
她一刻也不曾回头相望。
她不敢看,她是如何悄然断了念想,永别所爱。
尘事万千,众生芸芸,此刻之后,她终究失了她心尖的少年郎了。
一日之后。
地牢昏暗如晦如沉,这座地牢此刻只囚了萧长风一人,显得犹为空旷。
她一级一级拾级而下,孤寂的脚步声荡在其间,有如风吹夜灯,旷野叹息。
狱中之人背身而立,哪怕衣衫凌乱,仍旧站得挺直不屈,傲气凛然。
她脚步定在了牢门前,对着那背影道:
“你父帅的尸身,我已派人替你寻回来了。只是何羡何将军,被回鹘人焚尸悬于甘州城城门之下,没能夺下来。”
少年闻言,纹丝不动,俄而才迟迟转身,眼角猩红,目色却已恢复了平静如水,回她道:
“我未曾想,你竟连一丝旧情都不顾。”
辰霜面对少年的逼问,唇角牵起一丝冷笑,反问道:
“旧情?我与你何曾有过旧情。将军不会以为,年少之情,也能作数吧?”
“就算曾有旧情……那日,回鹘屠城,皇宫陷落,我母妃身死。你又在哪里?可有来救我?你父帅的河西军可有前来救驾?”
“若不是我出逃,早在死在回鹘人刀下了。你和河西军未履约,便别怪我不念旧情。”
少年微怔,忽而自嘲般笑了一笑:
“你原是为此事,在怪我。”
十年前回鹘屠城,他千里奔进赶去长安,只寻得断壁残垣,尸山血海,跑遍宫城亦不见她的踪迹。他拖着病躯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力竭昏倒在地。再次醒来,便已回到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