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苑长记凑近了,眼睛却瞟着顾长思,“梁执生是你师父,天地君亲师,你跟你师父动手,是不是有点不仁义了。”
“因为……”霍尘声音低落下去,“师父不同意我去长安。”
这个回答令人始料未及,顾长思那冷峻的表情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梁执生三步并两步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霍尘前面:“王爷,是卑职在劝说,阿尘今天来寻卑职喝酒,说到不日要随王爷回长安,卑职的确不愿。”
“官场波谲云诡,阿尘本就是记忆有损之人,哪里懂得在权利斡旋之中全身而退。卑职这一生无妻无子,唯有阿尘一个徒弟,视如己出,实在不忍他卷入名利争斗,望王爷开恩,留他在北境为王爷守着王府吧。”
顾长思依旧什么都没说,转眼深深地望向霍尘。
气氛有些凝滞,霍尘一颗心直直坠下了没有底的深渊,顾长思不说话也不表态,只是看着他。
还是苑长记轻咳了两声,抽出帕子把手指擦干净:“那什么,王爷,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看——”
“梁捕头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其他的事,容后再说。”顾长思漆黑的眼珠一动,幽深地扫了一眼梁执生的伤口,“长记,走了,回去了。”
“哦,哦!”苑长记最后打量了一眼师徒俩,连忙蹦出去跟上了顾长思的脚步,“你看你,给我捏得,都捏红了,本少卿还是挺细皮嫩肉的,你下次下手轻点……”
话语声渐渐远去了。
梁执生放下手起身,顺带着捞了一把仿佛已然灵魂出窍的霍尘。
“他怀疑了?”梁执生扯出绷带给自己包上伤口,“还是说,糊弄过去了?”
霍尘嘴唇发干:“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梁执生从在伤口上撒酒,伤口的痛感强迫他冷静清醒,“要和他讲实话吗?”
霍尘依旧摇摇头:“不知道。”
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可怕的,当年他带着仅存的记忆回到家乡,抽丝剥茧查下去,知道那渭阳知府做了大手笔来掩盖这件丑事,“霍尘”已死,自己只不过是个苟且偷生活下来的鬼。
这事一埋,也将霍尘的身份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岳玄林调渭阳知府入京供职,就这样干净潇洒地走了。
物证、人证,俱灭。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以何种身份与心情活下来的,或许想过报仇,但上位者人数之多,让他就连查清都难如登天。若不是意外失忆、哥舒骨誓意欲借刀杀人,这些事可能他进棺材都理不清。
有了方向,他顺着浅浅查一查,果然和哥舒骨誓所说吻合,严丝合缝,连细节都对得上。
哥舒骨誓那厮,少时是狼族世子,现在是狼族新王,对于大魏的虎视眈眈与生俱来,下了大功夫去调查那些大魏重臣的把柄,只要他们都腐烂败坏,那么大魏就是一棵被白蚁蛀空的大树,都不用他推上一把,终有一日要轰然崩塌。
他清楚哥舒骨誓所说的真实性,却也难以忘记,当他厘清那渭阳知府正是现任礼部尚书何吕的时候,巨大绝望将他吞没的窒息感,他仿佛看见渺小的自己就站在那难以跨越的天堑之缘。
所以霍尘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到他破了重大案件,等到他再强些,等到他有了与岳玄林和何吕抗衡的资格,他一定要去长安城,亲手为父母报仇。
顾长思是意外……唯一的意外,是那句哥舒骨誓的“岳玄林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梁执生轻轻捏在他的肩头:“阿尘啊……”
“父母育我出世、养我成人,给予发肤、恩情滔天,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就放弃给他们报仇雪恨,那样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身上的血脉。”霍尘眼圈一点一点红了,“可阿淮无错,我的真心无错,我也从未骗他。”
梁执生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该做的事我还是要做,我从未想过能够在报仇之后全身而退,所以在此之前,在他恨我之前,在我咽气之前,我会留在他身边,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我会守着他。”
“北境官员换血,天子在这个时候调定北王回京,就是要让他远离北境事务,或许还有些别的。等到再回来时,就不知道北境是何等光景了。他总是在各种权力的边缘被排挤、被忌惮、被隔阂,纵然他有军功在身,可他的军功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宁,而是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师父。”
霍尘戚哀地看着他:“他回京之后,怕是最难的日子就要来了。天子到底能够容忍先太子遗孤、有军功的先太子遗孤多久,谁知道呢?所以,我要站在他身边,护着他,起码有人能够拉他一把,站在他身边,让他能够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得以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