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文作说得很恳切,仿佛他们的感情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这让一直把他当半个金主的林亟书有些心虚。“那,我想问那个文件袋,您急着让我送过去,现在又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为什么?”“因为用不着了。”“用不着了?”“对。你还不知道吧,今天在酒店骚扰你的那个男人,他就是我客户那边的人。”林亟书没想到这层关系,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所以算是她搅黄了言文作的生意吗?餐桌对面的言文作看着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是……”林亟书被推着开了口,“是因为我的事搅黄了您的合作吗?”“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都说无奸不商,可是现在这个文心口中狡猾奸诈的言文作,却为了林亟书放弃了一桩生意。“刚才收到的消息,东方没有涉嫌卖淫嫖娼,但是那个男人有,不是在这里,而是以前,警察全查出来了。”林亟书开始感谢自己的直觉和坚持,“谢谢言先生站在我这边,我当时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猜测而已,但您在事情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取消了合作,我t?”“我来谈你的处境显得有些虚伪,所以我从商人的角度来说,虽然人品和能力不能完全划等号,但是道德低下的人,能力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言文作开始给她喂定心丸。“而且,既然他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问题,那就说明他对法律认知也不清晰。道德低下,法律意识也不强,他以后会给合作带来很多无法预知的风险,你说对不对?”“对。”林亟书吞下这颗定心丸,从言文作身上品出几分家庭的暖意。她原来的家充满了暴力和痛苦,是冰冷的,潮湿的。她一开始以为言文作这里也没什么分别。但这个装修得冰冷的房子里,却装着一个温暖的言文作。他只要有空,就会和她吃每一顿饭,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挽着衬衣的袖子,领带早就松开,一副松弛的居家样子,让林亟书险些红了眼睛。她装着咳嗽了两声,让辣椒为她的动情背了锅,将这个夜晚糊弄了过去。虽然林亟书平时更爱看悲剧,但这不代表她会希望现实生活也和书里一样。苦尽甘来的生活没人不向往,尝过了甜味,酸涩和清苦会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所以当林远生的脸出现在书店里时,林亟书吓得掉了手里的糖,胃中一阵阵的苦水泛了上来。她赶紧从书架旁离开,跟着他到了一个景观台附近。“没想到你真攀上高枝了啊,都订婚了怎么不告诉爸爸?难道你结婚都不准备请我?”“林远生,钱都给你还了,你还想怎样?”“亟书啊,亲情血缘是断不了的,你再怎么恨我,也不可能不认我这个爸爸吧?好歹我把你养大了。”“少废话,你是不是又欠了钱?”林亟书烦透了林远生的感情牌,他把那最能折磨她的牌藏得深深的,只在要钱的时候拿出来,让她没有任何赢面。“亟书,乖女,我这回真的算准了,我的计算不应该有问题,一定是赌场的人出老千,所以我才输了。这回输的不多,只要你帮我还了,我就再也不去了!”计算,林远生的计算林亟书再熟悉不过。她遗传了林远生的数学天分,从小理科成绩就很优异,但为了离林远生远一点,分科的时候她偏偏选了文科。看到分科结果的林远生破口大骂,他自认是个数学天才,却当了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本指望林亟书能给他长脸,但林亟书却恨极了他,也恨极了数学。林远生和别的赌鬼不同,他认为所有的赌局都是数学题,只要观察的数据够多,计算够准确,他就能解开所有赌局的秘密,百战不败,大发横财。一开始他的确成功了,那是林亟书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林远生赢了不少钱,给她买衣服买玩具,也不再打骂她。但好景不长,计算是赢不了赌场那些人的老谋深算的。林远生很快就开始输,直到把赢的钱成倍输了回去,再次恢复了真面目。“求求你了亟书,你不可能看着爸爸去死吧。只要你还钱,爸爸就回学校教书,再也不赌了!”林亟书品着这听了无数遍的话,果断转了身,她不可能再给林远生还钱,他是不会悔改的。她好不容易才走出那泥潭,不可能再陷回去。只可惜,泥潭之所以是泥潭,就是因为它不仅肮脏黑暗,还有能力在她爬出来以后,再伸出腥臭的手,把她拽回去。林远生追了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胳膊,让之前被砸到的地方再次泛起疼痛。“林亟书,你也不想让你未婚夫知道,你是个二手货吧?”:离婚证和结婚证都是红的离婚证和结婚证都是红的,这是林亟书拿到离婚证后才知道的事情。两张证她都烧了,就在她妈妈的坟前烧的。两张证的封面都是人造革,所以烧起来味道并不好,这种刺鼻气味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硫和氮氧化合物,但林亟书却觉得它好闻极了。火焰很旺,烧得迅速,两张红色的证件很快变成发粘发硬的黑块。烧完她就后悔了,她应该把离婚证留下才对,毕竟那是她去了半条命才换来的东西。林亟书的过去已经完全腐烂,没有言文作,这腐烂就会传染,蔓延。没有言文作,她还未必有胆子放这把火。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会成为她的把柄,只是她从某种程度上高估了林远生的人性。这世界上最没资格用她结过婚来威胁她的人,就是林远生,因为是他一手促成了她的惨剧。“你有脸和我说这个?”林亟书忍着痛甩开手,回头死盯着林远生。“我要脸干什么?乖女,其实你也可以不要脸,但是言文作要脸啊,他在东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你是他未婚妻,你说他要不要脸?”这话狠狠扎了林亟书一下,那天言文作站在了她这边,那现在呢?如果他知道她结过婚,他会有任何兴趣去探究那背后的隐情吗?林亟书的头晕越来越严重,她脚下站不稳,踉跄了一下,手直接按在了景观台的仙人掌上。酥麻刺痛的针扎感瞬间传遍全身,她抬起手一看,掌心已经全是刺。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她曾摔进了仙人掌丛里。那天林远生甩了她一个耳光,她直接倒头摔了进去。那时候是夏天,衣服单薄,结果就是三个月后她还能时不时从身上拔出新的刺,甚至好几年的时间里都在幻痛,好像那仙人掌的刺扎进了她脑子里。今天也一样,只不过林远生把甩她耳光的东西换成了几句话。“你怕就对了。”林远生笑了,装模作样帮她拔刺,还“一不小心”又按进去几根,没入皮肉的刺很难拔出来,得等身体的排异反应一点点让它冒头,林亟书觉得,这种刺痛再也不会消失了。“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把话说到这种份上,我这回要的不多,言家那么大的产业,我这点算什么,乖女,这周五之前把钱给我就行了,就打到之前那张卡里。”林远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卡,塞进了林亟书的口袋里。“你都说了啊,我要是能变出钱来就把这卡拿去,这不就变出来了吗?”林亟书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书店,又是怎么下班回家的。回到家里后,晚饭很快被厨师端上了桌,言文作今天没空,他不会回来吃饭。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就着夕阳的余晖把饭咽下去。她没换居家服,那张银行卡还塞在她的外套口袋里,这是仙人掌上最粗的那根刺,虽然很显眼,但却拔不出来。这几个月的工资给林远生还债绰绰有余,可威胁这种事是没有头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果然,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主动攻击的原则消失了,先救他人再救自己的策略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