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安猛地反应过来,忙“哦哦”了两声。
“行了,今天先把这屋子清空吧。对面的,等他说完,再看怎么办。新家那边不用担心,师傅们会整理好的。我先下去,你歇会。”说完,便跟在师傅们的身后,下了楼。
倪安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地方渐渐变空,心情也开始变得空落落的。
身后传来瓶瓶罐罐的声音,邵他在厨房里打包着易碎物品。
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虽然平日里觉得不怎么起眼,却在当下的每一次触碰里,都让他想起了曾经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碗碟,被泡沫包起来的瞬间,他都还能记起曾经在上面盛过的饭菜。
冰箱里,空荡荡的,也没剩什么东西。他能猜到是倪安帮忙处理过,在他住院期间,在他已然很久很久没有打开这个冰箱的这段时间里。
只是在他以为冷冻室也会如此的时候,打开以后,他便愣住了。
拉开抽屉,里头放着几个被真空打包了的菜。那天晚上吃剩了的酸辣土豆丝和红烧鱼,平日里卤的酱牛肉和提前做好冻起来的高汤块,去年过年炸的扣肉和端午节剩的粽子,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被安放在冷冻室里,那些回不去的时间和记忆,也被留存在了上面,鲜活的,残忍的。
邵他看着那些菜,熟悉到能准确地回忆起它们的味道,又陌生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心里痛得像是被撕裂开来般。他不自觉地停止了呼吸,又突然大口喘起了气,然后眼泪崩溃而下。
厨房里,猛地传来他的嚎啕大哭。像是倾盆大雨轰然落下,迅猛地淋湿了整个世界,也让整个屋子快速地陷入了悲伤里。
门口的师傅有些愕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小声问站在走廊里的倪安:“怎么了?”
却见她也红了眼,抿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摇了摇头,走到里头把厨房的门轻轻关上。
在那短暂又漫长的时间里,那场大雨如倪安所说的那样,突如其来地袭击了那平淡无奇的日常。填满了这些日常的悲伤,也在此刻顺着雨水和雷声,被释放出来。
屋外是变黑了的天空,环顾四周,没有人。
有人说,如果你重要的人去世了,你感到十分悲伤,你悲伤痛苦了好久,但是突然你有一天开始感到不悲伤,你感到有了一股力量,你有了振作的力量,你开始做美好的事情,缅怀对方,说不定就是对方舍不得你悲伤,回来拥抱了一下你。
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邵他感受到的,仿佛就是那样的拥抱。
是告别也是久违的重逢,是明知不会再见面,却会让人觉得,无形之中,我们在见面。
当他停止了哭泣,抬头看向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风从窗台吹了进来,也带走了屋子里的悲伤。他用衣服擦干眼泪,脸上却沾满了不适。他只好走到洗手池旁洗了把脸,在初春微凉的自来水中缓了过来。
将那几包菜用泡沫箱打包好,最后一箱行李也整理完毕。他打开厨房的门,然后便看见了站在门前的倪安与奇欢欢。两人各自靠墙而站,见他出来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眼里满是担忧。
但最后,也只是问了一句:“好了吗?”
邵他也只是回了一句:“好了。”
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都知道,结束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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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车离开了,在雨声中朝城市的另外一端奔跑而去。
关上门,又打开门。另外一个世界,在他们面前展开。
屋子里,整体结构和对面差别不大,只是再没有了生活的气息。屋子里也没有门,那些被墙壁隔开了的小空间里,和外头一样,堆满了纸张资料。
倪安随手拿起一张,见上面写着的,是一些问卷信息,包括人口学信息,还有与心理、政治和信仰等内容相关的问题。岁月的沉积中,纸张已然泛黄,停留在上头的指尖离开后,也沾染上了时间的灰。
倪安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皱着眉头朝邵他问道:“这些是什么?”
邵他正自顾自地弄着电脑,听见了她的问题,笑了笑,从忙碌中抬起了头,轻声道:“待会儿,待会儿再一起告诉你。”
倪安知道他指的“一起”是什么。
说实话,在这十年间,她无数次想过,他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告诉她什么样的真相。却也没曾想过,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当她们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面对着眼前这幕白墙,身后放着一个投影仪和那台熟悉的台式电脑,倪安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空气太过沉闷,气氛也太过严肃,似乎事情要比她想象中要严重很多。
邵他没有跟她们坐在一块,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她们的面前。椅子比沙发高上许多,他坐在上头,就像是个孤独的演讲者。而作为听众的人,就只有她们。
暮色下,雨声中,他轻声开口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这里是我爸的实验室,还有心理咨询室。房子是租的,为的是隐秘和安全。你们看到的这些纸张资料,都是我爸这二十几年来的研究资料。至于这些研究资料是什么,我说不清,但是你们可以体验一下。”
说着,他抬眼看向她们身后的电脑,突然说道:“你好,d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