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儿俩今天你教几个口诀,明天我布置几个药方,殷素问在不该知道宇宙大爆炸的年纪就先领略了知识大爆炸,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妈妈和奶奶果断叫停,算是度过了个“充实”但快乐的童年。
他也是真有天分和兴趣,凭借闲暇时间积累的知识就能触类旁通、进步飞速,这在他爸爸和爷爷眼里又成了好苗子的有力佐证。揠苗助长的道理摆在那里,二人再热切也只能秉着循序渐进的原则慢慢教,这一循就循到了大学,然而随着时间来到毕业季,另一个一直以来都被回避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
他俩表面上没说什么,明里暗里都增加了刷存在感的频率,更要命的是小殷同学就在本地念书,别说五一国庆寒暑假,连平时周末回家看见那爷儿俩轮番找机会暗示拉票,那眼神里可全是戏。
毕竟传承道法和跨专业考研,实在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瞬间简直又要让人回忆起儿时被两方争相抢人的恐惧。
正所谓什么因种什么果,殷素问左右为难,思忖良久,然后直接撂了挑子。
——他不干啦!
如此看来,继承人落跑这事,在他们家也算是一门祖传的传统。
他打包了行李,买好了机票,决定带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积蓄先去寻找一番自由。
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虽说提前准备了攻略在手,找个熟人投奔总比人生地不熟的强。大学四年里关系最好的舍友就成了不二选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约好来接机的哥们家车子中途抛锚,他寻思着无所谓,打车过去也一样,结果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雾困在了高速公路上。
殷素问指头都快掐冒烟了,愣是没想明白自己算好的天象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偏偏昨晚天气预报说的也是大晴天,玄学讲不通,科学更讲不通。殷素问一怒之下蹲在绿化带旁边用树枝画圈圈,最后只能怒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画得很圆的圈圈,满意地站起身丢了树枝拍拍手,嘴上还不饶人,把丢红包的家伙当成出气筒,“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霉运反弹,全都反弹。”
他天生灵感敏锐,但不似会出现在传闻中的阴阳眼,迄今为止还没见过像样的灵体,也从未被那种东西找上门。用爷爷的话来说,尽管他可以窥探出它们的气息,它们却很难感知到他的存在,偶尔动动手脚也影响不了其中因果。
——所以。
一旦出现不该察觉到的更多异样之处,本能就会悄然敲响警钟。
殷素问停住了脚步。
白雾之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乐器声“叮铃”地震颤着鼓膜,似是谁拿上铃铛轻轻摇晃,一下赛一下地轻灵悠远。大雾茫茫,他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只看到来人高低交错的身形起起伏伏,每一次摇晃都伴随着沉闷的鼓点落下,排成一列的队伍蜿蜒前行,没有被遮挡的迷雾牵绊半分。
可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谁会闲的没事在高速公路上游行?
丝丝缕缕的水云飘散了,逐渐从中显露出的手指苍白如纸,它们并拢在身侧,与僵硬的胳臂一同挥舞在空中。那酷似舞蹈的步伐说不出有多诡异,又轻飘飘落下,全然不似人类该有的重量。
在看清楚那些身影的前一瞬,殷素问倏地闭上了眼睛,仅有余光捕捉到一抹鲜红。他屏住气息,努力将呼吸的频率降到最低,捏着手诀钉在原地动也不动,盼着能避让开这煞气,叫它们注意不到自己。
他理应做得到,也的确做到了,比水雾更阴冷的气流轻轻掠过,敲锣打鼓的声音远去、乃至消失,耳边重归寂静——堪称令人安心的寂静。
殷素问松了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他对上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珠。
墨水涂上去的瞳仁微微向周围蔓延出毛边,两侧脸颊的腮红鲜艳到扎眼,纸糊的嘴角也被刻意描绘成朝着两耳勾起的形状。纸人画在脸上的笑容无限放大,贴近得几乎快要挨到他的鼻尖。
殷素问瞳孔骤然一缩。
还来不及惊骇,近在咫尺的轿子径直向他撞了过来——他这才瞧得分明,刚刚那抹红色正是这顶由其他纸人扛着的花轿。殷素问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竟然直接穿透那恍若无物的隔板,踉跄跌入了轿内。
他勉强扶住里面坐具,刚一抬头,只见朱红帷幔从外被掀开,逆光出现在那里的家伙高高举起了手中之物。
脑后传来沉重的闷痛感,刹那间,殷素问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然而软下去的力气已经不再支撑得住他的身体。视野昏昏沉沉,直至彻底落入黑暗。
他终于松开了手。
……
眼前红影晃动。
四肢沉重得像是强行拼凑而来,又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无形的丝线牵拉着做出不同动作。
高堂空无一物,而他手中多了什么重物,木质的纹路光滑冰凉,勉勉强强地唤回一丝神智。
殷素问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似乎捧着哪个东西走来走去,最终来到了某扇门前。又过了好久,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从如愿收拢的手指确信,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扯下了盖在自己脑袋上的火红布料。
并亲眼坐实那不祥的预感——这是块纹样精美的红盖头。
半晌,他瞪着盖头,还有自己身上套着的裙褂,吐出了一句从撞煞忍到现在的:
“……我去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