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先是用手背探了探她洁净的额头,后又重新给她号了脉。期间,他的眉心一直蹙着,像是一团愁云糊在他脸上一般,怎么化也化不开。旁人或许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病,但他是知道的。任谁穿着一袭单薄睡袍在冰天雪地躺一遭,都会生病的。更何况,她还亲眼看见了那个画面。一冻,二吓,哪个人也承受不住的。这般想着,他看她的眼神更柔和了,深情的都能掐出水来。许是他方才用湿毛巾给她擦拭过的缘故,她身上的温度没有刚开始那么烫了,晕在脸颊两侧的潮红也消散了不少,稍显苍白。好在,她的唇瓣虽有些干燥,但唇色异常绯艳,显得并没有那么虚弱无力。顷刻,他号脉的手从她的腕间挪开,转到她面颊上,将粘在她鼻尖的一丝秀发拂去,轻触着她有些苍白的面颊。他的手指冰凉,掌心温润如玉,温予正发着烧,似是察觉了这股凉意,下意识侧了侧脑袋,几乎大半张脸都埋入他的掌中。这一瞬间,霍懈北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害怕自己紊乱的气息会将她惊醒。他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人,现在就安静躺在他面前。她的娇靥紧贴着他的掌心,偶尔还像九岭山上的小兽一般,下意识蹭一蹭。他的手掌在她面颊上轻轻摩挲着,待他回过神时,他大拇指的指腹正在她绯艳的唇瓣上游走,一遍一遍描模着她精致的唇形。许是他指尖的力气大了些,她眉眼轻颦,朱唇轻启,发出一声婉转的嘤咛。霍懈北连忙收了手,看着她面颊上那道不是很明显的粉色指痕印,他眸子里满是愧疚。她还在病着,他却在干什么啊。他竟在心猿意马,靡靡自得。还真是该死。霍懈北眼眸低敛,轻轻把手掌从她面上撤下,背倚着沙发坐在地板上,长臂往茶几上一挥,把姜平才买回来的退烧药带到了自己身前。霍懈北身边的工作人员经常换,独独司机只有姜平一人。他用惯了他。姜平这个人很靠谱,忠厚勤勉,话还不多,也不招人烦。为人处世,不仅有很强的分寸感,就连边界感也能很好的掌握。所以,就连他这样孤僻的性子,姜平也能与他很好相处。最为关键的是,与他相处,霍懈北感到很舒服。不似旁的一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很喜欢背地里仗着霍家的势,尤其喜欢打着他大哥霍未的旗子,狐假虎威。就像这次,姜平买了十几种退烧药回来。姜平见到温予的时候,她双颊绯红,四肢无力,脚步虚浮,说话时嗓音也有点沙哑,满是发烧的迹象。姜平心思细腻,尽管她嘴硬不肯承认,但他一定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所以,除了退烧药,他还买了一瓶医用酒精和一包医用棉签。温予的嘴唇有点干燥,她人又在昏迷,喝不进去水,这包棉签来的很是恰当。霍懈北把棉签沾了水,小心翼翼在她唇瓣上润了两遍后,才开始拆退烧药的外包装。他把说明书一张张抽出来,选了配料最为温和的一种,按照说明书的剂量,把药掰下,托起她的颈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将药喂下。温予吃了药,霍懈北又用酒精湿了毛巾,在她脑门和手心都擦拭好一番,直到她的脉象逐渐趋于平和,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他蹲在地板上,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右腿微微发麻,他才站起身来。也许是药效上来的缘故,没多大一会儿,温予的呼吸逐渐平稳起来。听着她的呼吸声,霍懈北感到莫名的心安。霍懈北长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收拾刚才被他拆了一地的退烧药的包装盒。除了温予吃的那种之外,他把其余的全部都收入了袋子里。他收拾好后,顺手把袋子放在了茶几上。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全在温予身上,没有注意到茶几上的摆件。直到刚才,他才注意到摆在茶几上的相框。照片上那个模糊不已的人,不是他又是谁。霍懈北拿起相框,回头看了温予一眼,无奈摇摇头。早在温予拿着他这张照片到处打探他消息的时候,他就看到过这张照片。他只是没有想到,就这么一张模糊的照片,她打印出来不说,居然还如此明目张胆的摆在客厅里。她在珠峰遇险,恰逢他刚好‘路过’而已,他顺手救下她,本就不图她的回报。她甚至都还没有正式见过他,就把照片摆在了她家里,就差把他供起来了。霍懈北无声勾唇,也是,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此知恩图报,他还不知道如何把那尊小像送到她手中来。想到这里,他把相框放下,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木箱,漆眸里颇有些意味深长。暗香浮动(七)霍懈北站起身,走向木箱,倾下腰身,用右手食指轻轻在木箱上点了两下,低喃了声:“赤星。”话音方落,一缕氤氲的红色雾气再次从他右手食指源源不断涌出,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尽数飘往舆洗室。霍懈北没动,依旧站在木箱前,右手也没有收回来,依旧抵着木箱。木箱发出轻微幅度震动,一缕淡淡的绯色雾气从小像里散发出来,冲破木箱的禁锢,从木箱缝隙里涌出,将他的右手团团裹住。顷刻,飘往舆洗室的那些红雾重新涌向霍懈北。他站着没动,任由那些红雾在他身侧,欢欣鼓舞。好半晌后,他才有所动作。他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拍了拍写着赠品两字的盒子,薄唇轻启,说了声:“去吧,记得帮我保护好她。”话落,那些雾气像是得到命令一样,绕着霍懈北周身飞速转了三圈后,径自冲向那几盏香薰蜡烛。顷刻,室内一片清明,再也看不到一丝雾气。除了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变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霍懈北从容站起身,回头看了温予一眼,见她睡得正熟,便没过去打扰,抬步去了舆洗室。浴池里的血水经赤星涤荡一番后,变得清澈见底。方才那股异常浓郁的血腥气也荡然无存,只余下那件黑色浴袍和那块纯白的羊毛地毯在水里漂浮着。霍懈北把衬衫挽起,蹲在浴池旁,开始清洗。方才的那些雾气,是赤星的元神所化。自廿四年冬至后,赤星元神一分为二。其中,三分之二的力量都在温予身上。余下的三分之一,再次一分为三。一半融进了他的灵魂,一半存于赤星刀内,还余下零星的一点,残留在他的肉身中,更确切来说,是残存在霍无羁的肉身中。融入他灵魂的那半,一直伴着他。时光流转,岁月无情,他生了又死,死了又生。赤星就陪着他一起,死了生,生了死。他性子冷僻,年复一年,除了至亲,也就只有赤星和远在边陲的九岭山上的无妄能陪他说说话。而残存在他肉身的那半,一直奉在九岭山。当年,秦未遵循他的遗愿,将他塑成小像,放于九岭山道观内。而赤星,也被蕴于那尊小像内,由无妄一同帮忙照看着。赤星本就是集天地‘灵气’而生,久不上战场,久不沾血腥气,元神便会虚弱,时间久了,便会消散。如烟尘浩渺。千秋万代,将再也寻不到半分踪迹。他有点舍不得,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找到她,如果赤星消散,他怕是再也记不得她了。所以他时常用鲜血温养着它。而藏于小像内的那半,他不能时时在九岭山,便将小像托付无妄代为照看。说来也怪,无妄那个小道士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每次去九岭山,总能看到无妄。经年累月,他的容貌愣是半点都没变,活像个不老不死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