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我怎么能冷静的下来?这不可能!”
“师弟,这是何充的来信!他难道也能说假话吗?”
是啊,像何充这样的君子,重臣,怎么会……
陈列嘴唇哆嗦着,把信看了又看,他先是低声抽泣着,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坐着的身体仰面倒地,两只手攥成拳头,在自己的头上狠狠地捶打了几下,又在自己的双腿上来回搓动着,喉咙渐渐放开,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慕容瑶苓和段乞丽此时从后堂跑出来,看着倒在地上打滚的陈列,刚要去扶,被谢艾止住,他默默地对二人摇了摇头道:“让他哭出来吧,这样比压抑着好。”
二女只好退在一边,慕容瑶苓轻声问谢艾:“谢兄,他这是因何难过?”
“他父亲本月初过世了。”谢艾沉重的说道。
“啊……”二女一起惊呼,看着眼前挚爱的陈列翻滚在前堂地下,心痛的潸然泪下。
良久,陈列冷静下来,在地上坐起身来,擦拭掉脸上的泪珠,呆坐着,面朝堂外黑漆漆的夜空中的满天星辰。
他记起父亲常常教导他,遇事要冷静,只有女人和孩子才粗心大意,男人一定要考虑周详。
陈列稳定心神站起身来,对慕容瑶苓和段乞丽说:“我没事,你们去歇息吧,我和师兄还有话要说。”
二女一起望向陈列,段乞丽才要开口,被慕容瑶苓扯了扯衣袖止住,向她摇了摇头,两人退出了前堂。
“师兄,你觉得这是正常病逝吗?”
“师弟,虽然我在西凉,但我们的耳目也遍布江南。”谢艾盯着陈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令尊虽然年过五旬,但行伍出身,身体康健,不可能无故突然病逝。”
陈列一时没了主意,“师兄,帮我分析一下。”他记得,师父在崂山就说过,勇力我强过师兄,谋略我逊于他。
“师弟,我知道你此刻心中的悲痛,令尊乃两晋的重臣,历经无数乱局,世人无不为之伤感。”说罢,谢艾站起身来,走到陈列桌案对面,坐了下来。
“师弟,你现在方寸已乱,咱们一起仔细分析一下,朝中局势你有什么看法?”他用睿智而又温和的眼光看着陈列。
“庾家三兄弟还是如日中天。”
“你可曾得罪过他们?”
“当然,师兄,我是陛下的人,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具体讲。”
“从崂山拜别师父,回到建康,就遇到了庾家带头大哥庾亮逝,在场的就是我、庾亮、陛下。”
“嗯,”谢艾沉思起来。
“然后是庾亮后时代的权利分割,我在朝堂上当众揭露了庾翼的北伐空谈论调,直接导致庾家势力的六个州分出两州,给了谢尚、储裒。”
“嗯,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事?”
陈列思忖片刻道:“我去年大败麻秋后,庾翼第二天就召我去武昌,设宴款待,要我去荆州任职,在他直接领导指挥下。”
“这是庾家对你的最后通牒!”谢艾挥了一下拳头轻轻砸在桌案上。
“师兄,您的意思这是庾家对我父下的手?”
“我只是猜测,这种可能性最大。师弟,你想,陛下欲亲政揽权,必得削弱庾家势力,而庾家已经掌握朝中实权十几载,盘根错节,门生故吏遍布大晋,谈何容易?”谢艾拿起酒杯喝了口葡萄酒,继续说道:“令尊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不问朝廷之事,但他的威望在大晋还有。你作为陛下的第一亲信屡次跟庾家作对,拒绝合作,他们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陈列此时已经五内俱崩,他呆呆地看着谢艾。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从眼前划过,一千人去守邾城,石赵两次围城大战见死不救,北上宣慰,哪一次不是要致自己于死地?还有信安摘取胜利果实,令自己受辱。
“为了延续他们对朝廷的把控,只有先从你下手了,而你屡屡化险为夷,借这次你北上代陛下宣慰,生死未卜。他们就从令尊下手,一来抹去陈家在朝中的威望,二来令尊的去世,会让你心智备受打击。”谢艾抽丝剥茧的分析,令陈列逐渐开始冷静下来,只听谢艾又道:“师弟,你方寸不要乱,如果乱了,就正中庾家人的圈套了。”
“那我现在该如何是好,我想马上回邾城,”陈列咬牙切齿一拳砸在二人中间的桌案上,愤愤道:“点齐邾城兵马先去武昌杀掉庾翼,再沿江而下,兵发建康,杀掉庾冰和庾怿。”
“师弟!”谢艾摆手道:“你如此行为,跟王敦、苏峻他们有何两样?你这不是在报仇庾家,你这是在剑指大晋,危及陛下啊!”
陈列默然,对啊,自己失去理智了。司马衍最恨的不就是苏峻嘛,我怎么能跟他一样。
“如果你这样任意肆为,全大晋都会与你为敌,你又进了庾家圈套。”
“师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陈列瞪起猩红的双眼,看着谢艾大声问。
“第一,你现在写一封奏章,乞求陛下下诏命可靠大臣查明令尊的突然去世原因!”谢艾停了片刻,让陈列平复一下心情,又道:“第二,完成好自己在凉州的使命,这样何充、蔡谟等朝中老臣依然会用他们的影响力,拥护你。”
陈列思忖了许久,站起身来,躬身向谢艾一揖到地,“师兄,多谢了。”他为自己冲动幼稚的想法感觉惭愧,也感到后怕。
谢艾拍着陈列的肩膀道:“师弟,如果我是你,也可能如此激动,你……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