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车厢三面被封,又是停在一处巷子里,以至于光线较暗。可即便这样,海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车内的人。五花大绑下的他穿着一身暗灰布衣,发由带束,额前的碎发胡乱散下,遮住了墨画一般的眉毛,却露出了那双紧阖的眼。薄唇紧抿,似有不适,海棠开门的动静那么大,竟然都没有把他惊醒。
竟然是莫扬!
“莫扬!”海棠下意识的唤着,眼里心里全是昏迷不醒的莫扬。手忙脚乱的解下他身上的绳子,海棠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却触到一手的滚烫。无论她怎么叫怎么摇,莫扬却还是没有动静,海棠方寸大乱,直到非央的声音从厢门处传来。
“海棠,怎么了?”非央把脑袋探进厢门故作着急的问道。
“是莫扬,他身上好烫!”海棠焦急的回答,竟是语带哭腔。非央惊讶的‘哦’了一声,尾音自然上扬,极其自然的表现出了他此刻应该做出的反应,然后才上车帮忙把莫扬拖了出来并背回客栈。
路过后院时,非音和苟千岁还在打,海棠却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莫扬身上。
等海棠上了楼,酣战中的非音和苟千岁顿时散开,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演完了。这演戏竟然比真的打架还要累,怪不得戏子比打手更赚钱呢!”也不管姑娘家应有的仪态,非音一屁股坐在了院前的台阶上。苟千岁听得她这么说,本就拉长的一张脸不由得更黑了。她武功比他高,想要逼真的装出制服不了他的样子,出招收招时自然是要多费些劲儿。可是,他能说他虽然一直本色出演却还是累得喘不过气来吗?
“喂,可以给我钥匙了吧?”喘匀了气后,苟千岁来到非音面前摊开了手。
“什么钥匙?”非音将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脑袋望着他,一脸茫然。
“装什么傻啊?开笼子的钥匙。”苟千岁耐着性子说道,心里其实早已经抓狂了。要不是技不如人,他真想一巴掌呼在面前这娘们儿的鹅蛋脸上。
“没在我这里啊!”非音说的很是坦诚,还起身压了压腰间和袖子来证明她真的没有。苟千岁一听就急了,正要开骂,非音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谁说非要有钥匙才能开锁?你拿刀一劈不就得了?”
“那可是精铁打的锁,你当我傻啊?”苟千岁讥诮的白了她一眼,心想这影卫的首领除了身手比他好之外也不怎么聪明嘛,竟连精铁都认不出。岂料,苟千岁的话一出,非音先是一愣,之后却放声笑了起来。
“哈哈,你被骗啦,那就是普通的锁,不过是涂了一层精铁水罢了。”
“精铁水?”苟千岁挠了挠自己的光脑袋,竟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就是将精铁熔成水啊!”非音随口回答,笑意却更甚了。
“你真当我傻啊?精铁熔成水了还能涂在普通锁头上?那不是把锁头一起熔成水了?赶紧的别耍花样,把钥匙拿出来。”苟千岁一边不耐烦的吼着,一边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洋洋自得。小娘们儿想蒙他?做梦去吧!
“嗯,还挺有道理,不过……”非音突然拉长了声调,听得苟千岁的心咯噔一下。“如果把普通锁头放入寒室冻上个一年半载呢?”非音反问道,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竟然把影卫‘以次充好’的底儿给交出来了。
“懒得和你说了,你爱信不信,走了!”根本不给苟千岁反应的机会,非音说完就上楼去了。苟千岁看了眼身旁的阿一,提着他的弯刀冲进了关狗的房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苟千岁用尽全力朝锁头上砍了一刀。只听得‘铛’的一声,锁头应声而落。苟千岁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完全不敢相信锁就这样被打开了。
“这群杂碎。”反应过来之后,苟千岁恨恨的咒骂了一声,赶紧领着五条狗穿过侧墙的大洞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客栈楼上,非音等人望着面色暗红昏迷不醒的莫扬,不约而同的露出为难之色。海棠坐在床前,两排碎玉般的皓齿咬紧了嘴唇,衣袖早已被揪成皱巴巴的一团。深吸了一口气,牙齿再次用力,她仿佛能听到齿尖刺破皮肉的声音。一股腥甜随即蔓延在唇齿之间,不算浓烈,却狠狠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床上,昏迷中的莫扬开始无意识的拉扯着领口,面色越来越红,嘴唇却开始染上骇人的绛紫色。松开攥紧的手和齿间的唇,海棠倏地松了一口气。作出决定之后,好像就没那么难了。
“你们先出去吧!”海棠面无表情的起身朝非音等人说道。非央望了一眼神情复杂的非音,率先往外走去。非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在看到海棠那一脸凝重的时候猛地一僵,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深吸了口气,海棠缓缓走过去闩上了门,又关了窗,然后迈着似千斤重的步子回到床边。放下帷幔,黄衣落地。
“非央你太过分了,竟然给莫扬下合欢散。”非影的房间里,影卫四大首领齐聚首,非音率先站出来指控非央。
“天地良心,那是苟千岁下的,跟我可没关系。”非央闻言赶紧为自己辩解,眼睛却始终盯着面前的茶杯,显然是心虚了。
“就算不是你下的,也是你指示的,你难辞其咎。”非音忿忿的说着,一想到海棠刚才的神情她就堵得慌,无处发泄,就只能找非央了。
“咎什么咎啊?我告诉你,这次我可是大功臣。要不是我,你们能知道海棠就是公主?”非央得意的说着,却不敢太过,扭过脸冲床上的非影笑着问道:“哥,你说是不是?”
“嗯,这次确实多亏了非央。”非影面有笑意,但很快就被肃然代替。“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推断错误,海棠不是公主,那谁去解莫扬的合欢散之毒?你吗?”
“不可能!”非央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开始向其他三人还原起他的求证之路。
原来,那日抓到苟千岁后,非央连夜审了他一次。拿啸天的性命来作要挟,苟千岁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即将他抓海棠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当苟千岁说阿一它们追咬海棠是因为她身上有沐紫凝的气味时,他就开始怀疑海棠有没有可能就是沐紫凝。
后来,海棠告诉他她是因为偷了沐紫凝的东西才沾染了沐紫凝的气味,听起来好像很合理,可是轻轻一撞而留下来的气味真的能保留那么久吗?再看海棠一举一动间流露出来的气质,说她是大家闺秀他倒信,小偷?可能吗?
如此一来,非央的怀疑就更深了。所以他让苟千岁去把莫扬给抓过来,想试试海棠的反应。在此期间,他也曾让精通易容术的非音去看看海棠有没有易容的痕迹,虽然非音没有看出破绽,可就在这之后不久就出了蝶翅鸟的事,他们跟着海棠见到了一个白衣男子。虽然非央没能查出那个男子的来历,但却联想到了之前在南城曾见到沐紫凝一行人中出现过一个白衣男子。当时他也曾派影卫去调查那个男人,却同样一无所获。并且那个男人也是轻功出神入化,无人追得上。
这个时候,非央已经能确定海棠就是沐紫凝了。所以,他派人给苟千岁捎去口信,用合欢散之毒来彻底击破海棠的伪装。
合欢散没有解药,只能靠行男女之事调和阴阳才能解毒。只要海棠愿意为莫扬解毒,那就证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海棠就是沐紫凝。
“那万一海棠不是公主,又或者她不愿意为了莫扬而暴露自己呢?你怎么办?眼看着莫扬毒发身亡啊?”非音没好气的说着,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就是觉得用合欢散这一着有失妥当。
“这有什么难的?随便去哪个楼哪个院儿找个姑娘来不就好了?”非央腆着脸回答,非音不由得羞得双颊通红。非央见状,反倒更得意了。“现在这样多好?找到了公主,还能顺道帮一帮主人,他不是老早就想当皇爷爷了嘛!唉,就是便宜了莫扬那小子……”
“你还说!”非音气急,握着拳头就朝非央冲了过去,两人一追一逐又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