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中旬朝会的时候,几十个谏臣,由左谏议大夫张润平带头,身着布衣,捧着官衣绶带上殿——若是我父皇依旧将此事草草揭过,他们就集体上交官印,罢官请辞。
这个张润平,这次是真的打算一头碰死在殿上,来上朝之前,家里棺材都备好了。
在朝野震怒的风口浪尖上,我父皇也不得不把我罚去昭罪寺关上几个月好好反省,平息事态。
关就关吧,好在没有牵扯到宁宁和北平王府。
等我从昭罪寺里出来的时候,柔然各部和中原已经完全撕破脸造反了,西凉和大魏先后和柔然宣战。
果然之前他们是在顾及李瑶光还在魏国手里,感觉敕勒对李瑶光有点感情,但不多。
同年,我舅舅北平王挂帅,表兄宋温安领定远大将军一职,他们带着二十万的魏兵出关伐胡。柔然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和中原打的旗鼓相当,双方一直僵持不下。
光光回敕勒后,淮南城就再也没有下过雪,夏秋时节下雨倒是挺多的。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在一场场滂沱的大雨中,我时常坐在公主府南苑的屋檐下,透过凉凉的雨幕,望着北边愣愣的出神。
他刚回敕勒的时还费尽周折从敕勒王庭给我送了封密信,我真没想到他狗胆这么大,不止自己活腻了还觉得我也活腻了,这种引人猜疑,搞不好就掉脑袋的事情都敢做!
我吓得要死,生怕此事牵连到宋温宁他们,就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读信,结果他在信里就没有一句有用的:
先嘘寒问暖的一通废话,又说他到敕勒后居然水土不服,所以无比思念淮南城的衣食住行,尤其是京合斋的糯圆雪豆沙,让我看看能不能搞一份方子给他送过去。。。
本公主有时候是真想撬开李瑶光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自然不可能给他搞什么食方送过去,两国已经正式开战,他再不济也是敌国的皇子。我乃昭武将军之女,我李望舒什么罪名都可以有,唯独不能有通敌叛国之嫌这一条,送他北归,已经是底线边边上的极限,更何况我也没有手眼通天到能隔着战场给他递信!
于是后来我俩很久都没有彼此的信儿,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说明他一直按照我说的,没有掺和到对中原的战事里。我不指望他能斡旋让两边握手谈和,但他要是敢拿着我们汉人教他的本事来打汉人,那绝对无法原谅!
但当我再得知他的相关消息是武佑十四年——他回敕勒的两年后。
我舅舅北平王和我表兄宋温安在凉城郡双双战死殉国了。
敕勒部队如有先知一般伏击了北平王,敕勒王子——郁久·莫罗浑,将北平王世子宋温安射杀于马下。郁久·莫罗浑一战成名被封为左大将,而魏国主帅大将双双战亡,朝野上下震动,魏国士气大减,紧急鸣金撤兵以防代攻。
(【注】本文胡人的爵位体系具体级别为:可汗,左贤王(第一顺位继承人,一般为可汗弟弟或者儿子)、右贤王(第二顺位继承人)、左日逐王、右日逐王、左大将、右大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踉踉跄跄的去了北平王府。我死都不相信这是光光做的,可宋温安的亲兵徐节当时就在旁边,他亲眼所见李瑶光挽弓搭箭,射杀了宋温安。徐大哥跟了表兄近十年,自然认识李瑶光,所以不可能认错。
徐节对宋温安忠心耿耿,主将身死,他也耻于苟活,护送主将遗躯回魏国后他便与北平王府交接了军务,然后回家就自刎殉节了,我都来不及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一片悲恸哭声与奠白色中,我见到了我表兄宋温安,他静静地躺在灵柩里,年轻的脸庞俊朗又平静,仿佛陷入了冰冷又漫长沉睡。
至亲骤然离去时,亲眷们往往不愿接受事实,我也是如此。恍惚间,我总觉得表哥随时会醒过来,然后凶巴巴骂我小泼皮,责问我今日又造了什么孽。
宋温安死于一箭穿心,别无外伤,还算体面。而我舅舅没有尸首,因为敕勒人用万马踏平了双方交战的区域。
他们说。。。。他们说。。。。
要让舅舅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舅母受不了打击,次日早上悬梁自缢,北平王府一夜之间摇摇欲坠。一向娇弱的宋温宁在这个关头,展现出不可思议的镇定与坚韧,她挑起北平王府的大梁和族里其他几个长辈料理了父母和哥哥的后事。
我和三哥陪着宋温宁守灵,守到头七的晚上,我再也控制不住,哭着和宋温宁说: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