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久久不应声,“不能讲是吗?我不问细节,就想知道是不是每次都这么……”程云清说不下去了,这个答案即便他否认,似乎除了起到舒缓镇定她情绪的作用,也掩盖不了她想自欺欺人的事实,枪林弹雨里生死一线,哪有不危险的?林霄临终前的样子挥之不去,黑白色的葬礼和堆满鲜花红旗的授勋仪式接踵而至,如同两个世界的画面在他眼前像水墨一样洇开,交织渗透。连续闭上眼,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宽慰她说:“在队里执行任务,大部分都是安全的,有时候乔装去接头,也是在收到确切消息的情况下,没那么大的不确定性。”程云清好奇问:“你平时的工作包括在边境线上……巡逻吗?”听到她的用词,连续不由得笑起来,“我不负责巡逻。中国的边境线很长,大多只是埋个界碑,而且各种小路盘根错节,士兵是流动的,边民一般都知道规律,也没办法守得密不透风。等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看。”程云清有微微的眼酸,仰起头用唇轻贴了下他的下颌。连续没说话,低头亲吻她的发顶。窗外雨声窸窣,天色幽暗沉闷。这样的早晨,不用上班,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最适合赖床。“云清——”他低低地叫她,声调旖旎而缠绵。“嗯?”她像是又困了,闭着眼睛含糊地应声。“我们去云南吧。”五十、求婚程云清平时做事风格讲究规划先行,有的放矢,每次旅行前都要做好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详细攻略,还从来没有过早晨说去某个地方,中午就赶到江州机场的换登机牌的经历。这样心血来潮的体验于她而言可谓是新奇,以至于起飞时还在恍惚,问了句:“没提前定酒店,我们到昆明住哪儿?”飞机拉升,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连续握紧程云清的手,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些,不怕我把你卖了?”程云清揶揄他,“卖去搞传销吗?”连续扬了下唇角,解释说:“住家里,我在昆明有个房子。”程云清才知道,原来部队前几年为了解决常驻昆明干部的住房问题,联合开发商统一建设了一批住宅楼,连续便购买了其中一处。虽然他不经常回去住,但连泽的母亲定期会让人做清洁。一下飞机,迎面而来的和煦阳光立刻吻住了程云清的脸庞,望着清透的蓝天,她连日来紧绷的精神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长途跋涉的疲惫变得微不足道。她摸出手机,习惯性操心问:“要不要约个车,目的地是?”连续无奈,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连泽在外面等着接我们。”“他不上学?”“昨天辛姨过生日,刚好周末,他就回来了一趟。”顿了下,连续望着程云清的眼睛,低声说:“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要想,把所有事都交给我来办。”“……好吧。”她卸下负担,笑着挽住他的手,并肩向外走去。出口处,连泽正踮着脚四处张望,看到他们,双眼一亮,热情地挥舞起手来,“哥,嫂子!”年轻人的殷切总能轻易感染人的情绪,程云清笑着走到他近前:“麻烦你了。”“一点都不麻烦,嫂子你千万别客气,我妈知道哥回来,还说让我再请两天假来着。”连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少胡说八道,我现在就给辛姨打电话问问。”连泽嚷嚷开来,跟程云清告状,“嫂子你看我哥这人,我不就是想多跟他待一段时间,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爸还在外地呢,明天才能回来,我晚走一天陪你们吃顿团圆饭,过分吗?”程云清笑而不语。兄弟俩嘴上你来我往,到达停车场,来到一辆黑色的路虎越野车前。连续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钥匙给我。”连泽看他坐上驾驶位,识相地爬上副驾驶,一路滔滔不绝,不断向后排的程云清介绍着这座城市,恨不得在从机场到家这段路上将昆明的历史说尽。天气很好,阳光无孔不入,从前面车窗透进来,让人即便有负面情绪也无处躲藏。“这附近都是民国名人故居——”连泽指着窗外一栋老宅子说:“那里就是石屏会馆。”景物在倒退,程云清望出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灰瓦白墙,外面布满墨绿色的爬山虎,围墙依山势坡度而建,浑然天成。或许是因为还没到上下班高峰,一路上都没堵车,很顺利地到达一座幽静的小区门口。程云清站在马路边望进去,入目皆绿,一共只有六栋楼。连续安顿连泽,“你告诉辛姨,今天我们就不回去了。”连泽有些不乐意,看一眼程云清,话锋一转,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大电灯泡是该识时务滚蛋了。你别忘了晚上带嫂子去吃点好吃的啊,我知道隔壁街上有家店米线特别……”连续嫌他啰嗦,笑骂一句,“行了,赶紧滚。”大约是眼生,门口警卫员反复核对完连续的证件,右手五指并拢向他行了个标准的致敬礼,才放行。进门正对着的那条路是个向上的斜坡,草坪碧绿,树木成荫,楼宇掩映在绿海之间。程云清体力差,没走几步就开始大喘气,“你没告诉我,要见家长啊?”连续偏过头,露出招牌似的笑,“后悔了?”程云清在原地站定,叉腰长出一口气,“现在还没后悔,再走几步可就说不好了。”连续笑着领她走进一个单元,电梯上到七楼,最高层。推开门,程云清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层连着顶楼,是两层复式结构,客厅挑高,有一个视野无敌的大露台。正值日落时分,小区地势高,站过去就能俯瞰沐浴在暮光之中的半座春城。室内陈设极其简单,t?愈发显得空间巨大。大概是有工人常打扫收拾的缘故,屋子里并不像是无人居住没有人气,连续上次离开前随手翻的书都在原位。程云清垂眸看了下封皮,装帧很有年代感,是王度庐的《宝剑金钗》,她有些好奇问:“武侠小说?”他笑笑,“嗯,其实看过很多遍了,无聊又会想拿出来重温。”她与他闲聊,“我只看过金庸古龙的。”“他有一篇你一定听过。”“什么?”“《卧虎藏龙》,李安翻拍过电影。”程云清笑起来,“这个我倒是看过,但不知道原著是他写的。”“同个系列,这本的主角就是李慕白。”连续让她随便坐,自己走进里间。程云清翻开扉页,看到王度庐的自序,文字极美,“昔人不愿得千金,唯愿得季布一诺,侠者感人之力可谓大矣。”她想,一个人的阅读偏好一定程度构成了他这个人的三观基准,而对于连续,她了解的越多好像越深陷其中。不多时,连续走出来,看到程云清正在露台眺望远处的湖面,他从后面拥抱住她,在她后颈贴上温热的吻。程云清偏过脸,微风浮动,将发梢吹上他的脖颈。呼吸声喷薄在彼此耳边,像一团轻柔的暖雾。连续将一张卡塞过来,“我十八岁进军校,每个月都发放津贴,这些年部队里管吃管住,花不着什么钱,工资和奖金存下来,买这房子时用掉一大部分,剩下的不算多,都在卡里。”低缓的话语声缓缓传入耳中,这让程云清莫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分不清是因为被他抱在怀里还是夕阳照耀的。她转过身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与他额头相抵,一本正经问:“有多少?”连续趴在他耳边,说了个数字。程云清与他玩笑说:“那你的收入算起来没我的高。”她叹口气,“看来以后养家的重任要落在我头上了,你真的要吃软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