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天呐……天呐……&rdo;施黛兰嘴里喃喃念着。
伴着潺潺鲜血,这个孩子从花里慢慢出来,就好像是被鲜血喷出来的。
&ldo;是个女孩。&rdo;施黛兰看了我一样,随即又去看那孩子。
她那么小,四肢晃动,仿佛都伸不直。施黛兰小心地抱着她,脸上带着微笑,仿佛看着自己的亲热。这是我的女儿,有一个瞬间我差点晕倒在地,这世界连空气都不存在了。
&ldo;邬若,你女儿。&rdo;施黛兰把孩子抱到邬若面前。
邬若的脸已白得全无血色,她艰难地笑着,看着这个胡乱动着四肢的生命。我知道她想伸手摸摸她,可是她没有力气举起手。
&ldo;你想抱抱她吗?我来扶着邬若。&rdo;施黛兰对我说。
我想伸出双手,可是两只手抖得厉害。我想碰她,这两只颤抖的手在这个小生命面前显得肮脏不已。我碰到了她,可是毫无感觉,我的手麻木了。她哭了,哇哇大哭,四肢动得更加厉害。她害怕了吧,是啊,一个成年人,多么可怕。
施黛兰双手做摇篮,轻轻摇晃着,嘴里念着&ldo;不哭不哭&rdo;哄着她。我出神地看着,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有这个孩子。她在一瞬间将我的所有思想都占据了。
&ldo;啊‐‐&rdo;
梨亚的一声惊叫将我喊回了现实。没来得及问一声&ldo;怎么了&rdo;就看到邬若直直地站着,后背紧紧贴着那棵树,仰着头,长发蓬乱地堆在肩上,面色依然苍白,可是却精神看起来很好。她看着我,看着施黛兰怀里的孩子,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包括哈勃。她笑着,那是最真诚而美好的笑,以至于让人感到永别。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脚,笑得更加愉悦起来。我看到她的两只脚渐渐变成树皮的样子,从脚趾开始,一点一点与背后的树融为一体。我想冲上去将她拽过来,可是她伸出手阻止了我。
&ldo;不要这样,你应该让我快乐,现在我心里只有喜悦。&rdo;她说。
她缓缓抬起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也变成树皮的样子。当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时,她的脖子也变了。
&ldo;我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现在我可以停下来了。这棵树里缺少一个灵魂,现在我来补上。我一直在寻求自由,现在终于可以停下来了。我一直孤独,在你身边,我依然是孤独的,现在,我也将停下,我知道你永远也不能让我摆脱孤独,就像我不能让你摆脱孤独一样。我爱你,也爱这孩子。如果你有一天路过这里,心里存着对我的怜悯,请将这棵树砍断,终结我的灵魂,终结我的孤独。&rdo;
她彻底与树融为一体,身体融进了树干,就像被树吞噬,高举的双手变成了树枝。我们脚下开始震颤。那棵树迅速地变大,冲破周遭坚若钢铁的山体,仿佛地震。我们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施黛兰侧卧着,紧紧护着孩子。我冲过去在挡在孩子上方,碎石如雨点落下。我感到脊椎被重重击打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我想着,我不能被砸死,我将和这个孩子一起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不再需要我。她在哭。哭声充斥了我的听觉。梨亚又缩到了角落,哈勃为她挡着碎石。
震动停止后,孩子还在哭。而那棵树已经把周遭和上面的山体都冲破,此时高耸入云。当树上出现绿叶时,孩子便停止了哭泣;当树叶郁郁葱葱仿佛一团巨大的云彩时,孩子进入了沉沉睡梦。然后绿色的云彩中长出了血红的花,那是邬若背上的花,开了一树。
我们站在树下,仰望这遮天蔽日的大树,那里没有邬若苍白的笑。像天上的人不小心打翻了颜料,把云染成了绿色,然后点上了团团红色,于是便造就了如今的她。又是谁不小心撞到了命运之盒,而我们就要经历一生一世的悲苦与绝望。一滴清水从遥不可及的树上掉下,落在孩子安详的唇上,滑入了微翕的小口。我看到她满足地动了动身子。
然后我开始长久地哭泣,跪在树下浑身颤抖。我知道施黛兰和梨亚在一旁劝我,哈勃在舔我的手背,可是我无法起身。也许我一生的所有悲伤都在这时爆发了。所有的过往,似真似幻我早已无法辨别。现在,我如从前一样,唯一的选择是往前走,可是目的已开始模糊,那所谓&ldo;主&rdo;的所在,我该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去那样一个地方吗?难道这世界的险恶还不够吗?
我站起来时,看到树的背后出现了陡峭的山坡。我们要沿着这里走下去,因为我不能让还在成长。走出了这里,也许她就会饿。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是在她饿的时候及时给她食物,或者不让她感觉饿。
&ldo;我来抱吧。&rdo;我对施黛兰说。
她笑了,&ldo;你以后慢慢学吧,现在还是我来吧,不然孩子又要哭了。&rdo;
我也笑了,以后慢慢学吧,要学的事儿太多了。
我看了一眼云彩般的大树,看了一眼邬若,然后一众沿着陡峭的山坡走下去。我们走得很小心,因为怕掉下去。上山时我们爬得很高,下山时我们走得很快。这就像回头路总比来时的路要短一些。走过一段后,山下的隐约的平房和树开始隐约显现,模型般的小东西。久违的生命聚集的气息,虽是梦里的世界梦里的人,还是让我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