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霍奉卿出门向右走了不到五步,借着灯笼与月光就大致看清了言家的镇宅石狮,以及姿仪懒散斜倚在石狮旁的少年言知时。
言知时目视前方,神思恍惚,左手不停将钱袋高高抛起,又稳稳接在掌心。
乍见霍奉卿,他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淡笑寒暄:“霍大哥,散步啊?”
霍奉卿不答反问:“你怎么在家门外站着?”
“乱糟糟的,”言知时指指自家宅门,笑得吊儿郎当,“吵得我脑仁儿疼,出来躲清静。”
“你家出什么事了?”霍奉卿不动声色地问。
言知时撇撇嘴:“谁知道?言知白满嘴吱吱哇哇不消停,我爹又绷着脸不说话。我娘这边哄一句,那边劝一句,我反正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她……”霍奉卿顿了顿,“你长姐呢?”
“照旧在小书楼里呗,”言知白嗤鼻轻笑,“世家之风,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该干嘛还干嘛。”
霍奉卿看看天色,道:“快宵禁了,早些回去。”
——
邺城各街巷住什么人、家宅规模上限如何,都是有规矩的。
这条街住户不多,都是如言、霍这般,家里出了官身者的庶族。
言家宅子本是循规蹈矩的两进院,院中建筑最高不过两层。但在云知意被送来原州的前一年,她祖母从京中派了人来,紧贴南院的墙起了座突兀的三层朱红小楼,成了整条街最显眼的存在。
小楼并不如何奢华,但那份居高临下的气派,在邺城这偏远州府已足够彰显京畿云氏的世家尊荣。
墙这头就是霍奉卿的书房,所以他算是亲眼看着朱红小楼拔地而起,也亲眼看着二层阑干前凭空出现那玉色衣袍的小姑娘。
不管再过多少年,他都不会忘记那个春夜。
他夜读半个时辰后惯例出来歇眼,一抬头就见朱红小楼上有个陌生小姑娘正负手凭栏。
虽她的衣袍布料让人远远一看就知贵重,样式却利落极简,通身无累赘华丽珠翠点缀,仅眉心有片小小金箔。
小姑娘身量不算特别高,站姿笔挺,孤影独立无仆从环伺,偏生气势惊人傲然。
月华沾衣为饰,清风绘影做骨。
不必刻意堆金砌玉,无需大肆张扬排场,她站在那里便是“矜贵”本身。
那是将满八岁的霍奉卿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历三代初显贵气,经十代而积威仪”的世家风采。
面对突然出现在夜色中的邻家小少年,那夜的云知意没有半点惊慌,只是好奇地歪头打量,明眸微眯,莹莹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