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靖苏,约摸着比你痴长个十岁,你喊我一声张兄也不为过。你呢?”
“我叫甘小栗,您怎么叫我都行,要么我还是跟之前那位大哥一样喊您老师吧。”
张靖苏答应了一声,始终犹犹豫豫想问更多关于甘小栗的事,终是碍于面子难以开口,两人就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甘小栗满口感谢地离开了旅店。
待他离开之后,张靖苏对着门外说了声:“肖海,你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平头青年应声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只是模样相似,老师可别错付真心。”
张靖苏不说话,坐在长板凳上望着窗外甘小栗的背影,用手在长衫的膝盖处反复摩擦着,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另一边,甘小栗出了旅店,虽说在张先生那儿耽搁了些许时间,不过脸洗干净以后人清醒多了,他领了轮船公司营业经理的“口谕”,上蓝色大船找到刘工头。
刘工头行事豪爽,问明来意,二话不说留下甘小栗,还请他吃了一顿饭,虽然是船工在江上就地取材的食物,甘小栗却觉得这顿饭丰盛无比。
不过船上的工作远不如开明街的西服店来得有意思,每日重复着大量的体力劳动,而且这儿工作的人往往比西服店的师兄们出身更加的贫苦,他们总是更加的粗俗简单,更加的沉默寡言,更加的安于命运安排。船工们见他孤零零一身伤痕上船来,人又非常瘦,有同情他的,有看不上他的,自然也有欺负他的。
一日刘工头让甘小栗和另一个船工在甲板擦地,刘工头前脚刚走,对方把水桶朝甘小栗身上一摔,撇撇嘴也走了。甘小栗没吱声,默默把桶捡起来干活,这一切被偶然路过此处的张靖苏看到,就问甘小栗怎么不向工头反应。
甘小栗有样学样,照着工友的示范也撇撇嘴,回答:“告诉工头能怎样?被工头数落一顿,回头还被工友揍?”
张靖苏博闻强识却是书生脑袋,被甘小栗给问得一时语塞。
“我新来的,多干点活儿也应该。”
“……你的伤现在可好些了?”
“好得大差不差,年轻就是这点好。”甘小栗一拖把甩过来,“张先生,麻烦您高抬贵脚。”
张靖苏俯首称是,讪讪地走了。
他猜不透张先生时不时的出现是为了什么,只当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毕竟发船的时间一拖再拖,码头附近的旅店住满了等待出发的客人。客人们等待期间,宁波的报纸接连在报道鄞县鼠疫的事,大家生怕受到灾祸波及,又去轮船公司催了几轮。
甘小栗偷偷在船上翻过不知是谁的过期报纸,上面说的还是十一月头的事,公布了鄞县的病亡名单,当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名字和胡老板、阿旺等人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上面的时候,内心的悲痛中还混合了一丝脱逃成功的侥幸。
很多年后甘小栗想起自己给王有芦放的那把火,开始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对王有芦的仇恨越来越浅,对那把报复性的火,渐渐的树立起一种“浴火重生”的迷信。
过了两三天,轮船公司终于得到准许出发,登船前有日籍专务带人挨个检查乘客所带行李。轮到张靖苏的时候,专务不知道是不是提前从营业经理那里看过了他的名片,特意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阴沉着脸没说话,直接带着肖海上船去了。
那一天晴空万里秋意正浓,三江头外滩衰草枯杨,空有一个繁华的旧梦。
泉州风波(一)
轮船一路南行,中途不再耽搁行程,终于在接近十一月下旬的时候终于抵达泉州。
期间历经风浪颠簸和雾霭蒸腾,还不时有急流旋涡。在船上打杂的甘小栗仿佛天生是行船的好手,第一次出海的他不见半点晕船反应,反倒饮食同常、如鱼得水。他想过这大概就是他继承了他阿爸的血脉,继承了闽南人靠海吃海的缘分。得益于他“不晕船”的体质,工友们对他的印象也有改观,彼此开始分享八卦。
“小栗,你跟那个张先生很熟嘛!”
“没有,我只是碰巧认识了他。”
“那他为什么还帮你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