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谢谢你,谢谢你。”
梁堂语垂着眼,睫毛末梢浸染一层薄薄月光,魏浅予觑着他师兄,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懂这个“婉转”的故事。
梁堂语抬起眼,目光投在他脸上,沉默了半晌说:“把手伸出来。”
魏浅予不明白他师兄要做什么,但还是配合伸出手,摊开掌心。梁堂语的手覆上,五指往里一拢又拿开。
盛满月光的掌心中多了个贴玫瑰花商标的圆圆小铁盒。
“你不说是茉莉,我就当玫瑰了。你给我说完故事了,我也给你说一个。”梁堂语看魏浅予愣神,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用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从前有个小师弟,爱拈酸吃瞎醋。”
梁堂语说完这句嘲讽感十足的话后,转身就要进屋。魏浅予抢上一步拽住他手腕,不知为何用了所有力气。梁堂语回头,魏浅予意识到自己攥的太紧,迈出那半步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松开手,在梁堂语回视中笑容爬满脸,弯着眼睛,几分勾人几分欢快。
“师兄的故事真好听。”
梁堂语知道他没憋好屁,转身就走。
果不其然,魏浅予在身后笑悠悠说:“梁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
梁堂语正上台阶,闻声一脚踩空,往前趔趄了步,这个动作太明显,以至于他有点烦恼难掩,回头狠狠瞪了口无遮拦的魏浅予一眼。
茶罐开学没多久,梁堂语任教的乌昌艺术专科学校开始上课,刚开学琐事多,他整天靠在学校。
魏浅予没人陪着也消停了,每天自己坐在书房里用功。
大概是一个人享受了热闹后就再难归寂寥,他独自呆在苍翠环绕四面透风的书房,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些什么,明明在沈家时也经常一个人窝在工坊里练手艺,却从不觉着寂寞。
这种空虚感来自心里,侵髓销骨,他刻了半天的章子不满意又磨掉了。
五婶临近晌午来找他,说让他把书房里的废纸旧报收拾了,连同灶上换下来的旧炊具一起送到聂瞎子那里卖掉,卖的钱允许他买汽水。
魏浅予倒不是在意汽水,只是想起聂叔那“别具一格”的屋子有点兴趣,又想出门走走,就拎着废纸篓子和麻绳串好的杂七杂八东西去了。
第22章册页
花埠里一共住了三户,梁园在外,聂瞎子最靠里。魏浅予拎着废品敲门时聂瞎子正穿着短卦在吃饭,端着碗迎他,问吃过没,魏浅予知道自己说没吃他又要让,就说吃了。
聂瞎子将他让进门,瞥见他手里东西,匆忙扒了两口饭将瓷碗跺在一边砖砌的花坛上去接,魏浅予看他花圃里白菜和秋菊交错,长势都极好。
梁园没有菊花,魏浅予问:“聂叔,一会儿走时我能折你几只花吗?”
“可以,喜欢多折几只,回家插瓶能养好些天。”聂瞎子单手提废品在手里掂量,“呵,还挺沉,你这小胳膊小腿拎过来费劲了吧。”
“以后你打个招呼,我回来路过进去收就行了,不用刻意送来。”他边说着,带魏浅予去后院过秤。
魏浅予跟着他一路走,见他收拾整齐的小院和修补漂亮的廊檐,“没事,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聂瞎子住的三跨院属后院最大,三面泥灰墙围起来,正对面开了扇小后门,院中央有棵亭亭如盖的批把树,纳的整个园子湿凉。苔藓上墙半米高,墙边书报、铁器、玻璃瓶子等废品收整成堆分类码好。
聂瞎子从树下拖了个小马扎给他,自个儿坐在地上拆包过秤,闲聊问:“学校都开学了,你怎么不去念书?”
魏浅予没坐,眼睛盯上他角落那堆旧书,随口道:“不念了。”
可能受这方面熏陶教养,他打小就爱好书画等类物什,出门就喜欢逛文化街看旧书摊。
聂瞎子用脚底踩着把旧铝漏勺的柄掰弯,扬手扔进那边废铝堆里,一忙手下的活,再要说的话就忘了。
魏浅予说:“叔,我能看看那边的旧书吗?看完我给你整理好,不弄乱。”
“看去吧。”坐在地上的聂瞎子用掌根蹭掉额头上的汗,难得年轻人爱学习,仰脸对它笑,“都是别人不要的,有你看上的就拿走。”
魏浅予占着脚过去,一眼就看见旧书堆中压在底下那摞册页,魏浅予翻出来拆开捆绑的尼龙绳,目测有五六本,封皮包边黄布已经被灰尘侵染的不成样子,内里宣纸页被水泡过粘连在一起还长青毛,撕开时霉菌纷扬。
他从残存图案中勉强辨出所做风景,惊诧于作画者所用的皴法,细密如雨丝,横斜匆匆……
这是魏浅予从未见过的手段,是和梁堂语大开大合截然相反的一种画风。
魏浅予盯着册页边缘提款,他认识圈里九成以上的绘画流派,无论是承古法的还是开拓新技法的都认识,可从没见过这样一种用笔细致却又有穿金裂玉之势的人。
他又翻了翻其余几个册页,都是这种皴法,可以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只可惜边缘提款被水晕了,无法知道作画人姓甚名谁。
“叔。”魏浅予三步并两步穿过阴凉跳到聂瞎子面前,蹲下身,捧着册页惊奇问:“这些册页你从哪里收的?”
聂瞎子手里拿着桶圈废铁皮一懵,才知道他在说手里捧着的东西,食指尖挠了挠左眼疤痕和增生,埋头用仅剩的右眼辨别半晌,摇头说:“记不清了,每天走太多路,记不得去过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