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浅予目光留在在册页上,用手指小心着翻,“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摸写,六法具到。尤其是这皴法,太精彩了,绝不比现在古法那几类差,这么好的画,怎么能卖废品。”
聂瞎子看他拿堆手抓饼似的废纸心痛叹惋,抓了抓头顶短寸白发笑,“你说的这些我也听不懂,你要是喜欢就拿去,那边上还有不少书,你一并拿走吧。”
“谢谢叔。”魏浅予也不跟他客气,转身又一头扎回去挑,“您以后要是还能碰到这人,帮我留意着,他这都是好画,扔了太可惜。”
“你个傻小子。”聂瞎子手下竹筐中的旧报纸,嘲笑说:“人家自己都不稀罕,你还拿着当宝贝,上赶着做怨种。”
“这本来就是宝贝。”魏浅予开玩笑似的说:“他要是肯认识我,这怨种我做。我还不知道乌昌有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高人,要是他肯卖画,我花大价钱买。要是他肯收我为徒,我三跪九叩为他养老送终。”
魏浅予欣赏这份技艺,能有此等功底的人不应该弃画,他想这人定是遇上了不得的困难才心灰意冷,这份手艺失了传承可惜,要是可以,他想帮帮那人。
临近傍晚,梁堂语回家,推开门,魏浅予又坐在荷塘中的山馆内等他,自他开工以来,魏浅予每日傍晚都会坐在荷风山馆里迎他进门。两人目光透过墙上洞窗碰上,魏浅予笑着喊:“师兄。”
他从山馆后方绕过落叶伏地的九曲廊一路笑跑到门口,梁堂语觉着他今日格外高兴。他把原本右手拿的书换到左手,将书里卷的两颗连枝并蒂的金黄柿子放进他掌心。
“吃过饭再吃。”空腹食柿,会腹痛。
魏浅予双手捧着,这柿子又大又圆,熟的正好,问:“从哪来的?”
梁堂语说:“系主任家里有棵树,今天每人分了两颗。”
分给他,他想起家里有个爱吃甜的孩子,一个都没吃留了回来。
魏浅予单手将柿子拢在胸前,拽住他衬衣下摆的尖往前跑,扭过身说:“师兄,你来,我今儿个看了一个好东西。”
梁堂语被他拉着往前走,脚步疾疾踏碎廊上落叶,怕他又是拆了梁园哪里探到了镇石房梁,忙问:“什么好东西?”
魏浅予神秘说:“非常好的东西。”
书房画案上铺着柔软干净的毛毡,下午用过的浆糊、板刷、胶矾水,瓷碟都摆在桌上,那几本“饱经摧残”灰尘堆积粘连不开的册页此时大变模样。魏浅予将它们上矾晾干后固色,又喷湿了一张张整齐绷在画画用的大板子上,板子正对门口来光方向,一整面贴的全都是。
“我今儿个在聂叔那里找到了一本册页,时间久了,又被水泡过。”魏浅予仰头看着泛黄纸面,他耗了一下午心神,十分谨慎小心才勉强将这些“作品”整理好。
“这种皴法是我从没见过的,师兄你知道吗?”他今下午就想,都在乌昌,说不定他师兄能认识这人。
作者有话说:
“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摸写。”——南齐·谢赫《画品》
第23章关心则乱
梁堂语站在他身后,魏浅予半侧的剪影被身后夕阳投在面前暖黄的纸上。他师弟的皮像好,骨相更好,额头至鼻梁的线轻韧劲畅,连带下颚一起,途径微起的喉结汇进领口……如果是丹青勾线,必定是平心静气一气呵成的绝笔,造物主画不出第二次。
他的视线往一边挪开,目光越过魏浅予头顶落在纸上,“这是自创的一种皴法,叫雨毛皴,下笔如雨,轻韧如毛,据说是从苏绣中悟出。”
魏浅予扭头问:“师兄认识悟出雨毛皴的人?”
梁堂语没回,反倒低头问他,“你喜欢这画?”
魏浅予眯着眼注视板上——画面烟水葱茏,山石林立,“我爸以前常说,真正遇到好东西时,他绞尽脑汁都只能说出一个‘好’字。”
“我觉这画好。”
梁堂语眼睫敛住瑕色,他心里有傲气,但轻易不彰显,此时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这孩子看自己画时就从没露出过这份神情,心思一散,话就从嘴里说出来了。
“见异思迁的小东西。”
“啊?”魏浅予先是一懵,而后人精一样地笑,似是真事儿似的说:“师兄你脸红了。”
“……”梁堂语没想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夕阳照着,他推脱那是黄昏的光。
魏浅予笑盈盈盯着道:“这光真好看,里头有桃红柳绿。”
梁堂语:“……”
“师兄的画天下第一好,但这第二好第三好的画,我也想拉着师兄一起欣赏。”
他那张嘴能气人,也能甜到人心坎里。梁堂语错过身去,面色稍缓。
魏浅予见不得他师兄舒心,梁堂语面色恢复,刚转过身他又说:“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呗。”
梁堂语拉扯累了,一把捂住他嘴强行转回话题,“我跟你好好说画,你到底要不要听?”
魏浅予动不了嘴,只盯着他师兄笑,梁堂语正色道:“我不认识这人,只认得这笔法,大概十多年前出现过一时,不到一年就消失了。”他捂着柔软的唇,手心痒,“你好好听,我就松手行不行?”
魏浅予眨眼答应,他师兄松手时他又觉可惜——不知道是为刚才的事还是作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