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了这些尸体下……在没有人发现她的这段时间里,连珠就这样藏在死人堆里,一动不动,感受着被死亡包围的恐惧。而他知道她连杀鸡都不敢看。李翊红着眼将她刨出来,连珠呜咽一声,忽然扑进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腰,嚎啕大哭。她吓坏了。“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我在。”李翊轻声哄着她,连珠紧紧闭着眼,眼泪滚滚落下。她不愿回想当时的场景。外面的打杀声将她惊醒,连珠吹灭了烛火,举着匕首藏在帐门后,忽然一个黑夜人提着刀冲进帐中,连珠慌乱中刺了他一刀,不知刺到了何处,那人并没有死,反而被她激怒,挥刀一顿乱砍,若不是有个锦衣卫及时赶到,她怕是当场就会身首异处。连珠趁乱逃了出去,但外面更加危险,方才替她解决了刺客的锦衣卫跑出来,护着她来到树边。他指着树下的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对她说:“躲进去,不要被发现了。”连珠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克服着恐惧爬进去的,尸体沉甸甸地压在她背上,好心的锦衣卫还替她用树枝稍加遮掩,待那锦衣卫走后,便只剩她一人。她全身都在颤抖,浓重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令人作呕,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了李翊的声音。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李翊。“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李翊将她扶起来,目光焦急地打量着她。连珠看见他满头满脸的血,又记起压在她身上的那具血肉淋漓的尸体,面色突变,两步跨出去,扶着树呕吐起来。梁易嗤笑一声,转身离开,去帮那边仍在缠斗的锦衣卫收尾。这群人来的突然,事先就有预谋,梁易抓了两个活口,未等拷问,便咬舌自尽了,他暗骂一句,让下属去清点死伤人数。还活着的锦衣卫们不敢休息,要抓紧将地上的尸体给处理了,不然血腥气会引来野兽。梁易看了看天色,远处天空已泛起青色,很快就要天亮了。得了。他叹息一声,这后半夜也不必睡了,把小世子守着吧。走进李翊的帐子里,小厮崔秀正跳着脚收拾东西,李翊和那小婢女正坐在一起说话。见梁易走进去,李翊先抬眼看了过来。“今晚多谢梁大人相救。”梁易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着出去,在门外立着。李翊收回目光,复又看向连珠,方才情急之下,她冲进怀中,他起初并未觉得不妥,直至心情平复下来,单独坐在一起时,才倍感怪异。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李翊心底冒出一点古怪的甜蜜,他垂眸,偷偷瞟着连珠的神色,却见她呆呆的,对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出神。“怎么了?”李翊低声询问。连珠未答。她看着自己洗净后白皙的掌心,却总觉得刺眼,在帐中她就是用这双手,刺向了黑衣人,那人的血溅了出来,是温热的,落在手上是灼痛的。连珠清楚地知道,当时她躲在帐门后的阴影处,举起匕首,心中的念头,是杀了他。若不是因为黑暗,还有那人反应灵敏,她应当已经将匕首捅进他心窝了。两辈子了,她的这双手,执过笔、捏过针,但从未拿起过武器杀人。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勇敢的一天。连珠喃喃问,不知是在问谁:“爷,您害怕吗?”李翊以为她还在为躲在死人堆里感到惊惧,安慰道:“怕,怎么不怕?”他笑了笑:“但是只要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就什么都不怕了。”今晚也是他度过惊险的一晚,今日再出发,梁易便吩咐加快速度,务必要在日落之前到达驿站。要走山路,李翊舍了马车,换做骑马,梁易瞥了眼连珠,嘲讽笑道:“世子爷可把您这小丫头看好了,卑职可不负责她的安全。”李翊冷冷看他一眼:“不用梁大人操心,本世子自己的人,自己会照顾好。”他一把将连珠抱上马,而后自己翻身上去,锦衣卫的马比起父王给他的大宛名驹,性子温顺许多,李翊轻夹马腹,马儿便哒哒迈开步子。梁易轻笑一声。这小世子,倒还有两分脾性。昨晚李翊举起匕首利落捅进刺客心口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梁易眼前,他记得当时小世子坚毅的表情,倒是让他颠覆了初见时的印象。这小世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继承到诚王的性子。林间风拂面而过,连珠被李翊圈在怀里,隔着衣裳,能感受到李翊起伏的、带着热意的胸膛,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这个姿势……总让她想起前世一些荒诞的回忆。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别动。”李翊喝止道,“这马我骑不惯,你再乱动,我们俩会一起摔下去。”他伸手将她捞了回来,本只是想吓吓她,但瞧见小姑娘脸色苍白,还是不忍,放缓了速度。梁易跟在他身后,见他的马悠哉悠哉晃悠,嗤笑一声。在山间穿梭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踏上了官道。官道上不时有百姓来往,梁易不用再时时提防,过了几里路,就抵达了沧州驿站。昨夜经过打斗,锦衣卫们都受了伤,梁易下令在沧州驿休整一晚。驿长见了文书,知道这是锦衣卫的人,连忙将他们迎了进去,梁易并未透露李翊的身份,驿卒们也不敢多看这群人,老老实实地为他们安排了住处。梁易选择了后院单独的三间客房,他的屋子就在李翊旁边,如今他是寸步不敢离开李翊。晚间,驿卒送来了简单的饭菜,因是官府管辖之地,锦衣卫们都松懈许多,嫌弃饭菜简陋,吩咐驿卒去拿些酒肉来,驿长无奈,只好去附近的村子买来十几只鸡鸭和米酒,交到厨房去烹制。负责做饭的老驿卒面色憔悴,敢怒不敢言,连珠看不下去,扭头看向李翊。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崔秀去取了二十两银子给驿长。梁易坐在隔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扯了扯嘴角,抬腕将杯中酒大口饮尽。入夜后,锦衣卫们纷纷找了地方休息,昨晚几乎一夜未睡,除了几个守夜的,其余人皆是沾床就睡,就连梁易也在酒后犯困,强撑着起来,检查了周围并无危险,便和衣躺下。连珠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伺候李翊梳洗时几乎困得睁不开眼,李翊看不下去,挥挥手让她回屋去歇息。她走后不久,崔秀替他吹了灯,李翊在床上躺下,仰面看着黑漆漆的帐子,心绪难宁。他原以为是小皇帝想要或者柳太后要杀他,但观察梁易的模样,似乎并不知情,更何况如今父王还在长兴,若是他死了,小皇帝和柳太后该如何向父王交代?想来不会是他们。那又是谁呢?想让父王和小皇帝不和,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的,会是谁呢?好像那些个王爷叔伯都有可能。李翊烦躁地叹息一声。也不知父王那边情况如何了。